论王维诗的禅意及其成因 (粤教版高一必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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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唐代大诗人王维,以其空灵澄淡、自然悠远的构禅境、蕴禅趣、说禅理的诗篇屹立文坛,独树一帜。本文探究了王维诗中禅意的审美意蕴及其形成原因。

[关键词]:王维诗 禅意 禅定 空寂 无我之境

王维,字摩诘,名字合之为维摩诘。《维摩诘所说经》中有通达甚深般若智慧神通广大的维摩诘长者,是一位得到释尊称许的大居士。此经专说般若,是禅宗的根本经典之一。王维既以维摩诘作为自己的名与字,可见他对其人的仰慕之情,又可透露出他与佛教,尤其是与禅宗的深厚缘份。胡应麟《诗薮》中说:“太白五言绝,自是天仙口语,右丞却入禅宗。”王维生前,人们就认为他是“当代诗匠,又精禅上理” 2,死后更是得到了“诗佛”的称号。徐复观先生说:“谈中国艺术而拒绝玄的状态,那等于研究一座建筑物而只肯在建筑物的大门口徘徊。”3王维所受到的最深刻的影响来自禅宗,影响了他诗歌创作的审美取向。所以谈王维的诗歌创作,从禅宗的角度去欣赏无疑是必要的。本文拟就王维诗中的禅意及其成因谈几点浅见。

一.王维诗的禅意

(一)禅定思想的体现。

     禅定是佛教中最常见的修炼方式之一, “禅”即不执着于一切境界相, “定”即内不动心。修习禅定有六法,分别是:静、定、止、观、觉、同。“静、定、止、观”是对修习者的要求,而“觉、同”是修习者在禅定状态下的心理体验,此时的修习者思绪空明静寂,感觉敏锐细腻。

     王维很早就归心于佛法,精研佛理,受当时流行的北禅宗的影响较大,晚年思想又接近与南禅宗。北宗禅法讲究通过坐禅等渐修方式获得解脱。开元十七年,王维正式拜在北宗道

光禅师门下“十年座下,俯伏受教” 4。《王维传》中记载,他“在京师,日饭十数名僧,以玄谈为乐。斋中无所有,唯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退朝之后,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 5,他的诗歌中也多次提到自己坐禅的情景,如:

软草承趺坐,长松响梵声。《登辨觉寺》

北窗桃李下,闲坐但焚香。《春日上方即事》

独坐悲双鬓,空堂欲二更。《秋夜独坐》

由此可见,王维从理论到实践,深受禅定思想的影响。这种以禅入定,以定生慧的精神境界,对王维的艺术思维和观物方式影响极大。当诗人从坐禅的静室中走出来,即习惯于把宁静的自然作为凝神观照而息心静虑的对象。此时的主体会抛却一切尘世烦扰,可以敏锐入微地体察外物,在最细微的地方表现独到的诗意,如: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渭川田家》);

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秋夜独坐》);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山中》)。以上三个例子分别从视觉,听觉,感觉三方面表现了诗人在将禅的静默观照与山水审美体验合二为一的过程中的敏锐感悟。

    当诗人入定之后获得空明澄澈的心境,便常常会产生非常喜悦的个人体会,心灵摆脱了世俗纷扰、尔虞我诈,变得自在宁静,容易获得满足,所见一切无不觉得美好,这种和谐状态在王维诗中时有体现:人与人的和谐,如“野老念牧童,倚仗侯荆扉……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渭川田家》);人与自然的和谐,如“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积雨辋川庄作》);自然物态之间的和谐,如“秋山敛余照,飞鸟逐前侣”(《木兰柴》)。

(二)空寂之美。

禅境正是“以静求悟”,“一切皆空”来追求心路超越的。王维把禅学理念融合在自然美的形式之中,在他笔下出现的常是清净淡远的山水田园,空寂幽静的禅宗意境,《鹿柴》、《竹里馆》、《辛夷坞》、《鸟鸣涧》等都是表现空寂境界的典型之作。

如《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寂静的山涧里,芙蓉花自开自落,自生自灭,不知已几许寒暑。既无世人知道它的存在,它也不晓人世的变迁

此外,诸如:“超梵林未曙,夜禅山更寂”,“夜坐空林寂,松风直似秋”,“寂寞柴门人不到,空林独与白云期 ”,“食随鸣磬巢鸟下,行踏空林落叶声”等诗句都表现了诗人所追求的那种远离尘嚣的空而又寂的禅境。

再如《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此诗可以谓之“静”之极致,诗中虽写的是有声有色,却无一不是空,无一不是静之体验。人是闲的,夜是静的,心闲,寂静中,诗人才能观察到细小的桂花的落下,能体验到月亮升起时静飞了山中的鸟儿,在寂静的山林中鸣叫不已。“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是一种直面描写山林之静,以及诗人心之静,而“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则是诗人灵心一动,以动写静,使整幅画面更为静寂、空灵。王维在诗中正是以一种静穆的观照,体验大自然的动,如王树海所赏析的那样,“这首诗虽有动有声,然绝非噪闹,恰是空,静之境,在‘动’与‘静’中捕捉,把握生命的律动。‘人闲’、‘夜静’、‘花落’、‘山空’是心境亦是处境,在空旷宁静之中,明月乍出,有光而有声,却惊动了山鸟,虽着一个‘惊’字,依然是静的延伸。”6无怪乎人们要盛赞此诗的境界了。如此之澄静的意境,只有在王维的笔下显的如此的自然,在二十个字中传达着无限的静寂。

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说:“禅是动中的极静也是静中的极动。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动静不二,直探生命的本原,禅是中国人接触佛教大乘教义后体认到自己心灵深处而灿烂的发挥到哲学境界与艺术境界,静穆的观照与飞跃的生命构成艺术的二元,也构成艺术的二元,也构成了禅的心灵状态。”7

以动静的相互映衬来写静寂的大自然,其他例子亦比比皆是,如: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过积香寺》

声喧乱石中,清泉石上流。《山居秋暝》

夜静群动息,时闻隔林犬。《春夜竹亭赠钱少府归蓝田》

诗人很好的把握了动静的辨证关系,而达到如六朝诗人王籍“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的意境,呈现给读者或静或动,动中得静的禅境或禅趣。其诗作不仅蕴含着诗人探究宇宙人生奥理的睿智,而且在任意描画山水的同时自然而然地闪现出妙理禅机,使读者在美感愉悦中获得对宇宙人生的认识,”这就是摩诘诗的魅力所在:“不用禅语,时得禅理。”8

(三)无我之境

处于禅定状态的人,静坐澄心,最大限度的平静思想和情绪,产生万物一体的洞见慧识和浑然感受,进入误我冥合的无我之境。对于“无我之境”,王国维认为:“无我之境,以物观我,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9叶维廉认为诗人“以自然自身构作的方式构作自然,以自然自身呈现的方式呈现自然。”10王维极其善于描写自然,他不把自我注入自然,不以主观情思侵扰自然物象,而是使自我与自然成为一个和谐圆融的统一体。

如《终南别业》里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水穷尽处,自然也就是深山空静无人处,人无意而至此,云无心而出岫,可谓思与境谐,神会于物。诗人着重写无心,写偶然,写坐看时无思无虑的直觉印象,那无心淡泊,自然闲适的云,是诗人心态的形象写照11。在这里,心与云悠然相会,自身仿佛与自然已经融为一体。

有些诗作属有我之境,但在有我之境中,“我”作为一位一切随缘任运的自然之士,追求主观精神的自由境界,视线所及与“我”圆融无碍,“我”不生悲喜,虽有“我”,却更似无“我”。

如《田园乐》之六:“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春烟。花落家僮未扫,莺啼山客犹眠。

在这首诗里,诗人不因“花落”而惆怅,不因“莺啼”而烦恼,任自然界的一切以一种自然而然的本真状态存在,这即是王维的悠闲自在心态的写照。

(四)宣传佛理教义。从王维所留下来的诗文可以看出,他对佛教研究颇深,因此,在他的诗歌中,有一些纯粹是宣扬佛教教义的,正如李梦阳所指出的“王维诗高者似禅,卑者似僧” 12。

   例如《与胡居士皆病寄此诗兼示学人二首》其一:

   一兴微尘念,横有朝露身。如是睹阴界,何方置我人。碍有固为主,趣空宁舍宾?洗心讵悬解,悟道正迷津。因爱果生病,以贪始觉贫。声色非彼妄,浮幻即吾真。

   这本是一首慰病之作,作者却在演绎禅理,“五阴”、“六尘”、“十八界”等佛教概念在诗中大量出现,现身说法,用禅宗的思想来解释人生疾患。诗人认为,人之所以眷念人生,就是因为有世俗之念,只有去掉世俗之念,才不会迷失道路。

又如《戏题盘石》:

可怜盘石临水泉,复有垂杨拂酒杯。若道春风不解意,何因吹送落花来?

泉水激石、垂杨拂杯、春风送花,都在无意之间,“空山无人,水流花开”,自然万物生灭变换,各随其宜,各得其所,是生动形象的禅理。诗人泯灭一切思虑、界限,达到大无,从而也就达到大彻大悟、超越一切,与“佛”同一了,也就是禅中那句名言:“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所体现的精神,也体现了诗人无欲无为的心境和悟境。

二.王维佛禅思想的成因

佛教对中国古代哲学、伦理学和文学艺术发生过广泛而深远的影响。而王维的诗歌与禅宗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究其因由,既和个人喜好与际遇有关,也有时代大环境的影响。

第一,唐代佛教兴盛。天台、三论、法相、华严、禅宗等教派,在佛教中国化方面,都已经达到了相当成熟的阶段,禅宗尤其如此,它已经深深契入中国文化之中。据《旧唐书•方伎传》[13]记载,北宗僧人神秀,为朝廷迎至东都,“时王公以下及京都士庶,闻风争来谒见,望尘拜伏,日以万数”;武则天将神秀迎至宫中供养,并尊为“两宗法王”、“三帝国师”;安史之乱后,朝廷急需大量军费,南宗领袖神会在东京洛阳对大批群众说法,将所集款项全部献给朝廷用于军费,为平定“安史之乱”做出了重大贡献,皇帝为酬谢他召其入宫供养,并为其建造庙宇。

第二,家庭氛围潜移默化的影响。王维出生在一个虔诚的佛教徒的家庭里。王维的母亲是北宗首领普寂的弟子,佛教修养极深,根据王维写的《请施庄为寺表》[5]云:“亡母故博陵县君崔氏,师事大照禅师三十余年,褐衣蔬食,持戒安禅,乐住山林,志求寂静。”王维之弟王缙崇拜心空三藏,是密教信徒,《旧唐书》[5]说“维弟兄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荤血”。 王维降生在如此崇佛奉禅之家,当然便早受佛禅思想濡染。

第三,其有意将自己一生的悔恼痛苦消除泯灭于佛教这个精神王国和幽寂净静的山林自然境界之中。中国士大夫一直追求一种既远离世俗纷争,又遍享人生之乐的生活,特别像王维这样虽然心向山野恬淡之乡而又身处世俗繁华之地的士大夫,禅宗提供的处世方式恰好为他提供了身心两全、左右逢源的两全之策。他一面陶醉于“朝罢须载五色诏,珮声归向凤池头”、“仙家未必能如此,何事吹笙向碧上”的空中繁华,一面吟赏着“有无断常见,生灭梦幻受”的禅宗机理,于悲欢纠结、跌宕起伏的人生中始终保持着心里的稳定平静。其一生命运多舛,有三大波折,第一次,在开元九年贬谪济洲;第二次乃开元二十四年王维的知音、恩相张九龄罢相,他也再次遭贬;第三次是安史之乱所遭际的“陷贼”、“伪职”事件。一次又一次的失意,其本身的佛缘基础益加凸显,使其一步一步的走向大自然,走向山水,在山水中徜徉,体味人生无常,以摆脱尘世的纷扰,消解痛苦失落。空门山林、寂静之乐就是他解脱烦恼痛苦的最好方式。他晚年的诗歌就反映了这一点,如《叹白发》中所说“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

三.结语

佛教禅定思想对王维诗歌影响甚巨。胡应麟说王维的辋川诸作“字字入禅”,读后使人“名言两忘,色相俱泯”[1]。中国的山水田园诗到了唐代王维笔下臻于完美,诗人以清静之心观照自然,以禅入诗,使他的山水田园诗洋溢着安然自适的情绪,充满“空灵”、“闲淡”、“幽静”、“脱俗”的意境。这一时期,以王维为代表的山水田园诗派在他们的作品中用高超的艺术手法描绘出了比以前任何时代都要亲密的人与自然的关系。“我们在盛唐山水诗中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种天人交感、天人亲和的良性生态:诗人自放于自然,无可而无不可,或者啸歌行吟的超逸,或者倚风支颐的幽闲,或者临风解带的浪漫⋯⋯人成为自然的人,自然成为人的自然,万物归怀,生命无论安顿于何处而无有不适意的。”[14]

【参考文献】

[1]胡应麟《诗薮》,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9年

[2]苑咸《酬王维序》,《全唐文》卷一二九,(清)董诰等编,中华书局,1983年

[3]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7年

[4] 《王摩诘传》,《居士传》传十九,(清)彭绍升编,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1年

[5]《王维传》 [13]《方伎传》,《旧唐书》, (后晋)刘昫等撰, 中华书局,2000年

[6]王树海 《东土佛教与王维诗风》,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97年第6期

[7]宗白华《艺境》.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

8沈德潜《诗话啐语》

[9]《王国维文集》第1卷,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 1997年

[10]叶维廉《道家美学、中国诗与美国现代诗》,《中国诗歌研究》,2004年

[11]葛兆云《禅意的云》,《文学遗产》,1988年第6期

[12]李梦阳《空同子纂》

[14]王志清《盛唐生态诗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

 

林理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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