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姜夔词的意象 (粤教版高一必修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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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姜夔词的意象有其鲜明的特性。一是清冷,词中物象总被投上作者凄凉的心绪;二是空灵,主要表现为取象清虚、从虚处着笔,并且意象组合疏宕;三是醇雅,意象选择尚雅避俗、用典融化无迹,形成高雅的词境。这与作者所处的时代、作者的生活际遇以及作者的个性品质有关。 [关键词]:姜夔 意象 清冷 空灵 醇雅 姜夔,号白石道人,是南宋词坛上独具风格的的词坛大家。他的词,在题材上并没有什么拓展,仍是沿着周邦彦的路子写恋情和咏物,但他却有自己独特的贡献——对传统婉约词的表现艺术进行改造,形成了新的审美风格。他的词,吸收了周邦彦风格典雅、铺陈有序、刻镂精工的长处,又以江西诗法匡救晚唐花间词派及北宋柳永词情调软媚、失于轻浮的风格;同时,姜夔又秉承了同代稍前的大词人辛弃疾的清刚风骨,并以中晚唐诗的飘渺风神,化去江西诗派的干枯和辛词的粗豪。因此,姜夔的词作,在内容和形式上都使宋词复归雅正,形成了“清空骚雅”的独特风格。南宋张炎认为,白石词“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读之使人神观飞越”(《词源》卷二);杨万里则许其“有裁云缝月之妙手,敲金戛玉之奇声”;而戈载在《宋七家词选》中,更推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真词中之圣也”。然而南宋之时,沈义父作《乐府指迷》,以为白石虽“清劲知音,亦未免有生硬处”。至近代,则王国维《人间词话》谓白石词“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总观这些评论,都是从一定角度而言,殊非全面周到。本文拟从清冷、空灵、醇雅三个方面对白石词的意象特点进行分析探讨。 一、清冷 所谓清冷,就是远离尘嚣的清寂落寞,给人悲凉凄清的心理感受。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云:“白石词以清虚为体,而时有阴冷处,格调最高。”姜夔词中的意象也明显具有冷清的特点。 姜夔《洞仙歌•黄木香赠辛稼轩》中曾明确说:“我爱幽芳。” 词人所选择的意象大多是云、柳、雨、草等自然物象,不著人间烟火,而且投上了作者“冷”、“暗”、“衰”的心理阴影,更显凄清幽冷;另外,即使诗人选择“舟”、“城”等人伦物象,也常注入“孤”、“空”等带有凄凉色彩的情绪,给人以野渡无人、人去楼空的孤独感。如以下词句中的意象: 衰草愁烟 ,乱鸦送日,风沙回旋平野。(《探春慢》[衰草愁烟]) 冷云迷浦 ,倩谁唤玉妃起舞。(《清波引》[冷云迷浦]) 芳莲坠粉,疏桐吹绿,庭院暗雨乍歇 。(《八归•湘中送胡德华》) 那回归去,荡云雪、孤舟夜发 。(《庆官春》[双桨莼波]) 空城晓角,吹入垂柳陌。 (《淡黄柳》[空城晓角]) 情怀正恶,更衰草寒烟淡薄。(《凄凉犯》[绿杨巷陌]) 十亩梅花作雪飞,冷香下,携手多时。(《莺声绕红梅》) 他非常偏爱冷香、冷红、冷月、冷枫,暗柳,暗雨等衰落、枯败、阴冷的意象,形成一个“清冷意象群”,姜夔正是以此构造幽冷悲凉的词境。 兹以《扬州慢》为例论之。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上阕中出现的第一个意象是“荠麦青青”,透出凄凉荒芜之感。“荠麦青青”,实以杜牧《扬州》“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的美丽景色作为反衬,战乱使昔日的繁华之地无比萧条,“青青”的冷色调,使人感觉一片凄清。接着出现的意象是“废池乔木”,一方面写出了扬州饱受蹂躏、繁华消尽,另一方面也表达了词人的厌战情绪,无情之物尚且如此,有情之人的厌战之感就更为强烈了。“犹言厌兵”四字,可谓炼精入神。清代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说:“‘犹言厌兵’四字,包含无限伤感,他人累千百言,亦无此韵味。”接下来出现的意象是“黄昏”、“清角”、“空城”,用一个“清”字来形容号角,让人顿感凄凉悲苦、阵阵寒意;而号角声在空城上回荡,更反衬出空城的寂静,以有声衬无声,更觉凄凉静寂;整座空城又浸润在黄昏时分的沉沉暮色中,更增加了一层悲凉的气氛。三个满含清冷色彩的意象组合在一起,构成了荒凉、萧条、冷落的意境。下阕中最典型的意象是“冷月”,月光是皎洁的银辉,本有“清冷”的感觉,而词人还要特意再给她涂上一层冷色调,强化“清冷”、“凄清”的感受,表现了词人无限伤感的心境。 再以《忆王孙》为例: 冷红叶叶下塘秋,长与行云共一舟。 零落江南不自由,两绸缪,料得吟鸾夜夜愁。 词中最典型的清冷意象是“冷红”。“冷红”盖指枫叶,霜后的枫叶一片绯红,在肃杀的秋风中,正一叶一叶飘落到秋塘中去。以通感的形式,将自己凄凉的身世之感移情到这个意象中。用“冷红”形容飘散的枫叶,顿觉凄冷的气氛笼罩全词。接下来用“秋塘”,秋天的池塘——冰冷的世界,象征自己处身的社会环境;“行云”,这个意象虽然没有直接带有清冷的色彩,却包含飘零之意,给人以漂泊四方的凄凉感受。此人用了一系列的清冷意象,形象地表达了自己身世飘零之感。 另外,姜夔在宋孝宗淳熙十三年丙午(1186年)所做《霓裳中序第一》词也多此类清冷的意象。 亭皋正望极,乱落江莲归未得,多病却无气力。况纨扇渐疏,罗衣初索。流光过隙,叹杏梁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 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沉思年少浪迹,笛里关山,柳下坊陌。坠红无信息,漫暗水涓涓溜碧。漂零久,而今何意,醉卧酒垆侧! 在这首词中,他用病人和“淡月”、“乱蛩”、“坠红”、“衰荷”、“暗水”等色调阴暗的意象群,构成清幽悲凉的境界,表现出词人浪迹江湖时凄凉悲苦、孤独寂寞的人生感受。 词人为什么偏爱清冷的意象呢?这与其时世遭遇紧密相关,乃是作者凄冷心境的投影使然。 首先,姜夔生当一个令人灰心失望的时代。据夏承焘《姜白石词编年笺》记载,白石一生经历南宋高、孝、光、宁四个朝代,在他二十至五十岁期间,正值宋、金议和、南宋偏安,在这三十年“承平”日子里,朝野荒漠,国耻国仇置于度外。白石二、三十岁时,数度客游扬州、合肥及江、淮之间,是属边区。符离战后,其地生产凋敝,风物荒凉,于是引起词人“徘徊望神州,沉叹英雄寡”(《昔游诗》)的感慨。《扬州慢》、《凄凉犯》一类词也颇有“黍离之悲”。 再次,从姜夔的生平际遇来看,他一生过着浪迹江湖、寄人篱下的生活。青年时,曾北游淮楚,南历潇湘,后客居合肥、湖州和杭州。除了以卖字为生之外,大部分是靠别人的周济生活。这种终生客居他乡的生活,让词人体会到一种漂泊感和孤独感。这里的“漂泊”不仅是指生活方式,更是指心灵体验;这里的“孤独”不仅是形影相吊,更是精神归属感的消失。因此他常常感叹“客途今倦矣”(《徵招》),有着“飘零客,泪沾衣”(《江梅引》)的惆怅,“流光过隙,叹杏梁双燕如客”(《霓裳中序第一》)的愁情,“奈楚客,淹留久,砧声带愁去”(《法曲献仙音》)的凄凉。 再次,姜夔一生怀才不遇,终身布衣。对中国文人来说,“遇”与“不遇”的生活遭际,对创作具有重要影响,反映在文风上是迥异其趣的富丽与清冷。同样的精心刻镂、音律和谐、词风婉约的周邦彦词之所以与姜词的清冷孤峭呈现出迥然不同的富丽精工的风格,也正因为周邦彦几乎一生为官,甚至官到“提举大晟府” 这样国家音乐机构主管的职务,得到主流社会的承认,心境平和雅正,词的风格自然趋于富丽堂皇。而姜夔一生贫病交加,长期受助于张鉴,张鉴死后,他生计每况愈下,但仍清贫自守,不肯屈节以求官禄。他的友人苏洞曾说:“白石鄱姜病更贫,几年白下往来频。歌词剪就能哀怨,未必刘郎是后身。” 山河破碎,世道坎坷,浪迹江湖,寄人篱下,怀才不遇,贫病交加,种种原因,使得姜夔对凄凉寒苦有着深刻的感受,所以他总是以一种忧郁、凄凉、愁苦的眼光来看待世界,即《卜算子》中 所说的“举目悲风景”。心理的凄凉投射到客观物象上,生成的文学意象便必然带有清冷的色彩,在他的词中也反复出现。清人刘熙载在《艺概》中论“姜白石词幽韵冷香,令人挹之无尽。” 可谓深中肯綮之言。 二、空灵 张炎在《词源》中说:“词要清空,……清空则古雅峭拔,……姜白石词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 自张炎“清空”之说一出,此后谈白石词总离不开以“清空”作评语,盖此说最能代表白石词的特色及过人之处。而“清空”表现在意象上,除了有前面论到的“清冷”特点之外,更主要的特点就是“空灵”了。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词人大多选择虚无缥缈的意象,如“香”、“梦”、“愁”等,都是抽象的事物,并且用“清”、“幽”等清虚的色彩进行渲染。即使选择“城”、“月”等具体事物,也贯以“空”、“冷”等感受,同样给人以空灵之感。如以下词句中的意象: 等凭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疏影》) 我已多情,十年幽梦,略曾如此。(《水龙吟》[夜深客子移舟处]) 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清愁似织。(《霓裳中序第一》)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扬州慢》) 空城晓角,吹入垂杨陌”(《淡黄柳》[空城晓角]) 词人用这些空灵飘逸的意象,构成了清超虚幻的词境。兹以《翠楼吟》为例: 月冷龙沙,尘清虎落,今年汉酺初赐。新翻胡部曲,听毯幕元戎歌吹。层楼高峙,看槛曲萦红,檐牙飞翠。人姝丽,粉香吹下,夜寒风细。 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天涯情味,仗酒祓清愁,花销英气。西山外,晚来还卷、一帘秋霁。 起句两个意象,“月冷”具有朦胧感、“尘清”亦有隐约感,烘托出清虚幽幻的环境。“层楼高峙,看槛曲萦红,檐牙飞翠”,“层楼高峙”带有凌空之感,联想到巍峨独立之势,更有超然之气;“红”、“翠”分别是“槛曲”与“檐牙”的颜色,作者各下以动词“萦”字和“飞”字,使两个静止的意象富有灵动之感 。“人姝丽,粉香吹下,夜寒风细。”“风细”如若隐若现的游丝,传送来若有若无的丽人“粉香”,富有空灵之感;下阕“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词仙”、“素云”、“黄鹤”令人有飘然有出尘之感,而词人更将“白云”称为“素云”,倍觉高渺清逸,“黄鹤”则是仙境中物,有不沾人间尘浊的气质,更见超然洒脱。“叹芳草萋萋千里”,“芳草”、“千里”,呈现出无垠的视野,气势空灵。 “清愁”、“英气”,更显潇洒脱俗,清气盘空,神韵俱佳。而以“一帘秋霄”远处暮色作结,有着无边逸韵。 《翠楼吟》以清虚、空灵意象入词,气格高远,有飘然云外超脱之感。正如清人郭麔在《灵芳馆词话》中云“独标清绮,如瘦石孤花,清笙幽馨,入其境者,疑有仙灵,闻其声者,人人自远”。 其次,描写从虚处着笔,即叶嘉莹所说“是要摄取事物的神理而遗其外貌”(《灵谿词说》)(用注释)。历来咏梅词很多,唯白石写来清空。张炎曾说:“词之赋梅,惟姜白石《暗香》、《疏影》二曲,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立新意,真为绝唱”(《词源》卷下)。周济也在《介存斋论词杂著》中云:“惟暗香、疏影二词,寄意题外,包蕴题无穷,可与稼轩伯仲。”这主要是词人避开正面描写,从虚处着笔,正如宋人范晞文在《对床夜话》中所云:“以实为虚……自然如行云流水。”二词都没有实写梅花的形态,但却写出了梅花的灵魂。咏梅又非专咏梅,非咏梅又处处写梅,忽明忽暗,若即若离。兹以《暗香》为例: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词中没有描写出梅花艳丽的一面,也没有直接描写梅花的形态,而是渲染梅花的幽雅与冷香。“月色”、“玉人”、“清寒”、“疏花”、“香冷”、“瑶席”、“夜雪”、“翠尊”、“红萼”等意象加之寂静环境,构成清幽冷寂的意境,不用多着笔墨已把雪中梅花的气质与神韵表露出来,使人感到梅花的清峭幽雅。 也正因为姜词以虚为实,不着重描写意象外貌,而赋予强烈感情于意象上,令词作“如白云在空,随风变灭”(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王国维评价其“虽格调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人间词话》)。 再次,意象组合的疏宕。张祥龄在《词论》中言:“词至白石,疏宕极矣。”这在于白石词用一种空间化的写法,以取替时间性的叙述,形成疏宕的现象,故有空灵之感。 兹以怀古词《点绛唇•丁未过吴松作》为例: 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 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阑怀古,残柳参差舞。 第一句“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燕雁”,“无心”两个意象已带愁味,燕雁随云远去,进入一望无际的遥空,这句实际隐含着另一个意象即“遥空”,而人面对时空的广漠时,就最容易触发起思古的幽情。“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这句包含“山峰”、“黄昏雨”两个意象。“清苦”足见“山峰”的寥落、荒凉,酝酿着黄昏细雨,形成清冷悲凉的意境,使一切景物都惹人幽思。下阕的意象包括“第四桥”和晚唐诗人陆龟蒙。最后一句最典型的意象是参差起舞的“残柳”。此词犹如图画般,把眼前的种种由远而近的意象如“燕雁”、“遥空”、“山峰”、“黄昏雨”、“第四桥”、“诗人”、“残柳”等拼贴在一起,并在这些意象的背后留有空间让读者联想。意象的疏宕、跳跃构成了空灵、飘逸的意境,怀古之情流荡其中。 至于姜词意象为何空灵,乃是词人高洁气质的外化。孙麟趾于《词径》里认为:“天之气清,人之品格高者,出笔必清。”姜夔是清高耿介的江湖雅士,虽然一生怀才不遇,漂泊四方,但却具有高超,洒脱的情趣。陈郁赞其“襟怀洒脱,如晋、宋间人”(《藏一诗话》)。张羽之《白石道人传》)载:“白石……体貌轻盈,望之若神仙中人,……性孤僻,尝遇溪山清绝处,纵情深诣,人莫知其所入,或夜深星月满垂,朗吟独步,每寒涛朔吹,凛凛迫人,夷尤自若也。”而姜夔自己也赋诗曰:“三生定是陆天随,又向吴松作客归。” 三、醇雅 自从柳永将词变雅为俗以来,词坛上一直是雅俗并存。无论是苏轼、辛弃疾,还是周邦彦、秦观,都既有雅调,也有俗词。姜夔则彻底反俗为雅,下字运意,都力求醇雅。清代陈廷焯曾说:“姜尧章词,清虚骚雅,每于伊郁中饶蕴藉,清真之劲敌,南宋一大家也。梦窗,玉田诸人,未易接武。”(《白雨斋词话》卷二)。清代汪森在《词综》序中也说:“西蜀南唐而后,作者日盛,宣和君臣,转相矜尚,曲调愈多,流派因之力别。短长互见,言情者或矢之俚,使事者或矢之伉。鄱阳姜夔出,字琢句练,归于醇雅。”另有清代朱彝尊说:“填词最雅,无过石帚。”(《词综发凡》)。 姜词的醇雅在意象上也有突出的表现。 首先,姜夔常选用一些高雅脱俗的意象。清代刘熙载在《艺概》中说姜词“拟诸形容,在乐则琴,在花则梅。”“梅”的意象在姜词中反复出现,如《小重山令•赋潭州红梅》、《玉梅令》[疏疏雪片]、《夜行船》[略彴横溪人不度]、《一萼红》[古城阴]、《清波影》[冷云迷浦]、《暗香》、《疏影》等。“梅”是中国古典诗词中的常见意象,其内涵早已脱离了具象本身,而沉淀了历代文人雅士的情怀,“梅花以花中四君子之首的身份占据了中国人精神世界的一隅”(《梅花意象的文化内蕴》)(用注释)在寒冷的冬天众花凋谢,而梅花仍能绽放,有着傲雪临霜的气质,但亦使人感到其孤独寂寞。 于是,“梅”在传统文学、文化累积下已经不知不觉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高洁孤清。梅花傲雪、孤清的意象与文人心灵天然浑成,陆游诗:“雪虐风餐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此外,“莲”的意象在姜词中也很常见,如《念奴娇》[闹红一舸]、《惜红衣》[簟枕邀凉]等。“莲”在中国古典诗词中常代表清高出尘的君子形象,周敦颐在《爱莲说》中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夔姜对这个意象的偏爱,原因在于作为一个清高耿介的江湖雅士,“莲”有着一种与己相近的精神气质。姜夔一生不曾仕宦,以梅的脱俗气质、莲的高洁精神入词,以抒发自己同样清高的秉性。 其次,对典故和前人诗句的巧妙化用,使姜词的意象有着厚重的文化底蕴。兹以咏梅名作《疏影》为例: 苔枝缀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 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蛾绿。莫似春风,不管盈盈,早与安排金屋。还教一片随波去,又却怨、玉龙哀曲。等恁时、重觅幽香,已入小窗横幅。 这篇笔法极为奇特,连续铺排了“翠禽”、“修竹”、“环佩”、“娥绿”、“金屋”五个意象,分别用了罗浮女神、杜甫笔下的“佳人”、昭君出塞、寿阳公主、金屋藏娇这五个典故,用五位女性人物来比喻映衬梅花,从而把梅花清幽孤傲的性格人格化、性格化了,并在幽雅清秀之外又增添了扑朔迷离的神话色彩和幽独凄清的哀怨情调。 而且词人善于融化前人诗句入词,浑然天成,如从己出,并且从意境上点化前人诗句而创造出新的意境。原本非常确定的典故内涵在重新加工后便富有了新意,从而使意象具有典丽含蓄的特征。如《疏影》中“昭君不惯胡沙远,但暗忆、江南江北。想环佩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用的是王昭君的典故,姜夔的构思主要参照杜甫的《咏怀古迹》五首之三:“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一去紫台”句被姜夔加以想象,强调昭君“但暗忆、江南江北”,用思乡怀国之情把她的愁怨具体化了。“环佩空归”一句也得以发挥,说昭君的月夜归魂“化作此花幽独”。姜夔将她的哀怨身世赋予梅花,给梅花的形象增添了楚楚风致。 再次,姜词的意象有着浓厚的比兴意味。姜夔秉承了中国文学起自《楚辞》的“香草美人”的比兴寄托的传统,在意象中蕴含了深厚的思想感情,寄托了高远的志向怀抱。这一特点尤其体现在姜夔的咏物词中。还以《疏影》为例,“篱角黄昏,无言自倚修竹”是对杜甫诗《佳人》“日暮倚修竹,天寒翠袖薄”的化用。杜诗本身就是借一位被弃的佳人形象来寄托自己政治不得意的感伤,姜夔将这句诗拆解成“篱角”、“黄昏”、“修竹”等意象,将梅花比喻成佳人,又用佳人来暗喻自己,而且着意渲染了梅花所处环境的孤寂凄清,不仅写出了梅花清幽脱俗的神韵,更进一步的表达了诗人孤独寂寞、缺乏知音的惆怅之情,在咏物中寄托了凄凉的身世之感。另一首咏梅词《暗香》有怀念合肥恋人之意,体现在“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用“路遥”这个意象表明重重阻隔,纵然折得梅花也无从寄达,相思之情,难以为怀。 “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把“翠尊”而对“红萼”,由杯中之酒想到离人之泪,故曰“易泣”;将眼前的“红萼”看作远方的知音,悄然相对,虽曰“无言”,而思绪之翻腾、默默之诉说又何止万语千言。最后一句“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这句包含着一个意象,即凋零飘散的梅花瓣,语似平淡而感叹惋惜之情却溢于言表,且一语双关,梅花落了何时再开?相忆之人分别已久何时再逢?怀人之意中隐含着自我零落的悲哀。正因为巧妙结合两重意思,所以显得韵味深长。从以上分析中可看出,词有寄托,自然脱去了浅近俚俗,而显得深厚醇雅。 最后,姜词意象与意象的组合非常巧妙,给人以精工新颖的感受。他常用独具匠心的构思将几个意象巧妙地连接在一起,这样的例子在姜词中非常常见。例如,“冷香飞上诗句”(《念奴娇》)这句中,“香”为嗅觉,“诗句”为文学作品,两个意象既抽象又没有关联,但却用一个动词衔接起来,显得新巧,而且又点明了姜夔诗句的特点是清冷幽寂。“淮南皓月冷千山”本意是月照群山之意,用一个“冷”字将两个意象连接在一起,创造了冷寂的词境,也表达了词人凄凉的心情。 姜词意象之所以会有这种“醇雅”的特征,除了与他脱俗的个人气质有关外,还在于他词中蕴含的感情高雅。且不说抒写深沉“黍离之悲”的《扬州慢》,连最容易情调软媚、失之轻浮的恋情词,在姜夔这里,都富有高雅的情趣和脱俗的韵味。兹以《踏莎行》为例: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此词虽然是怀念合肥恋人,但既没有柳永《鹤冲天》中“偎红倚翠”,“浅斟低唱”的缠绵爱恋,也没有周邦彦《瑞龙吟》中“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的旖旎风情,而只有梦萦魂牵、刻骨铭心的相思,并用一种独特的冷色调来处理炽热的恋情,体现在意象上便是以瘦硬之笔写柔情,如“淮南皓月冷千山”一句,以清冷的意象创造出冷寂词境,从而脱离了柔思艳情,缠绵悱恻的传统风格。张炎说他“删削靡曼之词。” 王国维说:“白石之词,余所最爱者,亦仅二语,曰‘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可见评价之高。就这首词而言,原因在于姜夔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虽然合肥恋人是青楼女子,但姜夔却对她有着深挚的眷恋,刻骨铭心的相思,从他长期浪迹江湖中,却写了一系列深切怀念对方的词篇中可以看出,如《杏花天影》、《鹧鸪天•元夕有所梦》、《长亭怨慢》、《淡黄柳》[空城晓角]、《江梅引》[人间离别亦多时]、《小重山令•赋潭州红梅》、《浣溪沙》[钗燕笼云晚不忺]、《点绛唇》[金谷人归]、《一萼红》[古城阴]、《水龙吟》[夜深客子移舟处]等。 此外姜词的“骚雅”与词体本身的雅化有密切联系。词体最初兴起于初盛唐民间,风格朴素,明白如话。至晚唐时出现花间词派,注重雕饰,追求婉媚,渐窥风雅面目。北宋初年,柳永变雅为俗,着意运用通俗化语言表现世俗化的市民生活情调。北宋中期以后的众多词人,各以自己的方式对柳永的俚俗加以修正。苏轼扩大词境,表现作者性情怀抱、人格个性;以诗入词,提高了词品;创造豪放词风,将词人的旷达情怀展露其中。另还有秦观词“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周济《宋四家词选》)。这一时期,词的高雅气质和风貌渐渐形成,然而雅化的集大成者是北宋词家周邦彦,周词融化前人诗句,音律和谐,注重调美、律严、字工。“下字运意,皆有法度”(沈义父《乐府指迷》),故“作词人多效其体制”(张炎《词源》卷下)。从唐代到北宋末众多词人的“雅化”努力,为南宋风雅词创作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到了姜夔这里,彻底改变词坛上雅俗并存的风气,反俗为雅,成为雅正的典范,并自成一派,于是“史达祖、高观国羽翼之,张辑、吴文英师之于前,赵以夫、蒋捷、周密、陈允衡、王沂孙、张炎、张翥放之于后”(清汪森《词宗序》)。清代,浙西派更是推崇姜词,清代朱彝尊《静惕堂词序》说:“数十年来,浙西填词者,家白石而户玉田。”(曹溶《静惕堂词》卷首)。 林理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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