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诗,是歌,是引燃不息的一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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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凌云

 人类有着遗忘历史的本能。时间有着冲刷万物、洗涤万物的无穷威力。岁月流逝,大浪淘沙,“能经受住我们岁月光阴考验的朋友和著作寥寥无几,就是我们最最钟爱的也红极一时,便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终而被我们忘却。一阵风吹来,那些扎根不深的树木便连根拔起,随风而去;依然伫立的只有那些深深植根于泥土者。他们平日里貌不惊人,此时却同平地而起的塔楼一般巍然耸立,在一片废墟中更显得高大无比。”——罗曼•罗兰把这份至高的评价献给了他最最钟爱的前辈作家莎士比亚,也许,他不曾想到,在无数后世读者的心目中,他所描述的,恰恰是他自己高高屹立在岁月之河岸边的伟岸形象。它如同一棵历尽沧桑的老橡树,一棵可以庇护许多人一生所有梦幻的老橡树——岁月的风暴从来不曾折损它的枝条、摧残它的树干,而只能使这生机盎然的竖琴发出更宏亮绵长的鸣响:贝多芬犷野的热情与愤怒、英勇的受难;米开朗琪罗热烈的痛苦;克利斯朵夫豪迈的坦朗与乐观……如同天籁流过我们心的原野,滋养、灌溉着一代又一代读者的生命。由于新课标的推进,他的《名人传》已经成为初中学生必读的经典之一,而我更加期待,有那么一天,他的《约翰•克利斯朵夫》会成为高中学生必读的经典。

作为一名罗兰作品的忠实的读者,同时作为一名有责任感的语文教师,我希望能把我所知道的、我心中的罗曼•罗兰推荐给更多的年轻读者,希望他们在罗兰的这个独特的世界里有他们特别的收获。记得冯骥才先生说过,有些书只要摸一摸就觉得踏实。对我而言,有些读过的书,只要一提起就觉得温暖。这样的书不多,其中就包括了罗曼•罗兰。

之所以说罗曼•罗兰的“这个世界”独特,原因之一是文学与音乐的密切交融。他是一位天生的音乐家、卓越的音乐理论家,在漫长的艺术生涯中从来不曾将他的生命和音乐相分离。他视音乐为“最心爱的伴侣”,她一刻不离地陪伴着他。他将平生第一部长篇小说《约翰•克利斯朵夫》称之为“音乐小说”。这一崭新的小说观念(在当时)吸引了众多的研究者和读者的兴趣,并给他们造成巨大困扰:究竟应该如何界定“音乐小说”的概念?它最本质的内核到底是什么?一时里众说纷纭。人们最通常的理解大致可以概括为如下两个方面:一是因为《约翰•克利斯朵夫》是以一位音乐家作主人公,小说描写了这位音乐家所具有的伟大的心——博爱众生,爱人甚于爱己;追求纯洁艺术的心灵;另一方面则是这种伟大的心灵深处的思想与感情的种种矛盾不断冲突,最后又都调和融合的漫长历程,形成了小说情节发展和结构布局的主线,就仿佛交响乐的主旋律,即作者是用交响曲的概念来建筑他的长篇小说的音乐结构的。这对于天生是音乐家的罗兰来说是可能的,音乐的启示可以在他的文学创作中表现出新的形式,因而上述观点自有其立足的理由。然而笔者以为,即便这部著作的主人公不是音乐家,即便我们从它的结构中寻找不到它与交响曲、甚至更广泛的音乐的相似之处(作为音乐门外汉,这恰是事实),也并不能削弱这篇作品作为音乐小说的基本特征。事实上,罗兰对“音乐小说”有他自己的界定。他认为:通常所谓的小说的素材基本上由事实组成,即或者一个行动,或者一系列具有逻辑性的行动,它们组成了一个人的生活或者相互交错的几个人的生活(譬如《战争与和平》)。这类小说通常是以故事为程序,以逻辑的外在的因素为先后,作为结合作品的原则。读者在这类作品中最先把握到的是人物的行动,是人物外在的行为表现方式,从而通过行动来把握人物的性格内涵。而音乐小说却“不以故事为程序,而以感情为程序;不以逻辑的外在的因素为先后,而以艺术的内在因素为先后,以气氛与调性来作结合作品的原则。”简言之,音乐小说的核心和本质在于:它的素材不能是事实,而必须是情操。《约翰•克利斯朵夫》的素材恰是情操。他的《母与子》如此,伟人传和戏剧创作也莫不如此。在这一系列作品中,作者都分别表现了他的英雄们一生的经历,从克利斯朵夫、安乃德,到贝多芬、米开朗基罗……表现了他们一生英勇的受难与反抗的历史,表现了他们创造生活、创造艺术的历史。但他的着眼点并非在于对主人公作历史的介绍,这仅仅是背景,小说所要展示的是主人公漫长的心灵历程。重读《约翰•克利斯朵夫》的定本序可以帮助我们认清这点:“这样,整个作品就改分成四册,相当于交响曲的四个乐章:

第一册包括克利斯朵夫少年时代的生活(黎明、清晨、少年),描写他的感官与感情的觉醒,在家庭与故乡那个小天地的生活,一直到经过一个考验为止,在那个考验中他受了重大的创伤,可是对自己的使命突然得到了启示,知道英勇的受难与战斗便是他的命运。

第二册(反抗、节场)所写的,是克利斯朵夫象年轻的西格弗里德一样,天真、专横、过激,横冲直撞地去征讨当时的社会与艺术的谎言,挥舞着堂•吉诃德式的长矛,去攻击骡夫、小吏、磨坊的风轮、和德、法两国的节场。这些都可以归在‘反抗’这个总题目之下。

第三册(安多纳德、户内、女朋友们)和上一册的热情与憎恨成为对比,是一片温和恬静的气氛,咏叹友谊与纯洁的爱情的悲歌。

第四册(燃烧的荆棘、复旦)写的是生命中途的大难关,是‘怀疑’与破坏性极强的‘情欲’的狂飚,是内心的疾风暴雨,差不多一切都要被摧毁了,但结果仍趋于清明高远之境,透出另一世界的黎明的曙光。”

由此我们不难发现,作者着意表现的不是故事,而是包括复杂的“情感、考验、启示、热情、憎恨、反抗、温和恬静、内心的疾风暴雨……”这些属于心灵和音乐的真正的主体。情节仅仅是背景,主人公的社会人生经历仅仅是外壳,每一次经历在内心深处留下的感受与回响才是内核。“在我内心的,才是我自己的。”一个人内心的生命才是他真正的生命!同样,“一个真挚、漫长、富于悲欢苦乐的生命的内心故事”才是《约翰•克利斯朵夫》、《母与子》的真正内核。尽管这两部作品都展现了当时社会历史的广阔画面,但占据中心位置的都是主人公的情感律动和思想态势,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存在于主人公的意识里面并内化成他们日臻完美的动力,社会生活背景又总是随着主人公内心活动的张弛起伏而时显时隐。判断这类小说是音乐小说,不在于它是写了什么人,也不在于它是用交响曲的概念构筑它的音乐结构,而在于这些丰富的心灵本身就是音乐。他们的所爱、所憎、所苦、所惧、所希望无一而非音乐。他们本身的岁月就寄于音乐的浪潮之中。音乐在这里不再只是一种配合声音的艺术,而是它的本质,它那从人的灵魂深处鸣响的或奔放豪迈或幽怨缠绵的心灵的咏叹。由于这类作品对人物内心生活的专注,由于其素材是情操,于是人们又惯于把这两部作品统称为“思想小说”。但是,“这类音乐性小说不是象目前流行的说法,从心理分析方面剖析这些情操的形态(那应该留给文艺批评与哲学),而应该赋予它们以生命,它可以披上这种或那种表象,演化为这个或那个人物。但人物之所以出现只是为了代表这种情操,使它人格化,使它活跃,做它的主宰或牺牲品。”简而言之,就是要使他的各种理想人格披上各种形态的外衣,赋予他们与作家本身绝缘的一种独立不羁的生命。对此作者曾作过充分说明:“我把自己对生活的理解贯注在它的构思上,并且希望把这一理解——从一个比一个高的三四个顶峰上能见到的现实生活真正贯注在小说中。我力图创作的不是情节复杂而有趣的故事,也不是心理研究著作,我要描绘的是那些与众不同的、独来独往的人们的心灵。我把这些心灵比作绵延的山岭,并且把山岭上植物、激流和那儿独特的空气也写进去。因此,我希望住在那里的人能够像住在我们友好的阿尔卑斯山上一样具有坚毅、镇静、勇敢和善良的美德。”因而,出现在作品中的形象都成了人格化的情操的象征。不朽的道德激情、伟大的人道与博爱理想、独立不羁的自由灵魂、无私与崇高、强盛健旺的生命力、百折不挠自强不息的精神、强烈的爱与憎、温和恬淡清明坦朗的心境、乐观与隐忍……构成理想情操的种种因素,在作品中都各司其职,被分别披上了各种形态的外衣,赋予了活泼泼的生命而被贯注进一系列人物的灵魂,使他们成为情操的主宰或牺牲品。这些人物并非观念与情操的图解,而是作者遵循着在生活真实的基础上创造更高的真实的原则塑造的理想人格。作者在创造他的英雄人物的时候,不排除他身上的弱点与盲目性,而突出其英雄性格与反抗精神;不使其脱离社会和政治斗争,却又让他保持着思想上的绝对自由,不窒息他身上一定程度的野性和强悍性,同时赋予他以人情味和真正的同情心,它与其它心理分析小说的心理分析是迥然不同的。

这种音乐小说的各个组成部分全都源于同一强有力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情操,正如一阕交响乐是由几个表达一种情操的音符所组成,并在乐曲的其他部分中向各方面发展,昂扬腾达,或者泯灭。作品中各个人物心灵历程的每一起伏、激荡、欢乐、痛苦、反抗,不同人物不同心灵历程,不同精神境界、思想态势,不同感情与观念的强烈冲突,生命中各种相反因素及其规律,这一切,组成了嘹亮的综合曲调,核心全都指向一种情操,这正是音乐的构建。音乐小说的灵魂和精髓在于:它必须是一种情操的自由苞放。米开朗琪罗的“大卫”雕像和贝多芬的音乐所包含的情操可以在艺术领域中表现为别种形式:比如小说,比如绘画和舞蹈,只要情操得以自由苞放,我们同样可以将它视为音乐。就此而言,罗曼•罗兰所有的艺术创作都可称为音乐小说:从小说到剧本到伟人传,因为这一系列著作的核心内容都在于展现英雄人物系列的心路历程及感情激荡,它们的素材全都取之于情操。作者将他的英雄们置身于超人的痛苦生活的磨练之中,让他们历经百转千回的精神受难与反抗,最终走向光明,从而完成他“理想情操的自由苞放”。

要达到上述目的,关键在于艺术家的才能。音乐小说创作无疑要求小说家具有这样的才能:追求那生活的经线,从而能最理想地发展富于诗意情操的纬线。因此,他的任务首先必须是体验这种情操的一切力量。这样的任务必须由诗人才能担当起来。因为在现实世界中,情操难得有足够的强力或时间完全自由发挥,它无时不被日常生活所妨碍或阻挠,这正如贝多芬和米开朗基罗为了保护其创作天才不受有害的影响而必须不顾一切地保护自己内在人的本质一样。但是生存的需要,尘世的困扰却又时时地妨碍着他们的创造性灵魂的自由发挥。所以,对现实生活之浮泛的甚至是深刻的观察都是远远不够的,一个人必须有诗人敏慧而善感的性灵才能看清和体验那应该存在的——比表面的现实更真实得多的内在的真实,内心的真实,灵魂的真实。只有凭着诗人的性灵进行创造的小说才能称得上真正的音乐小说。而罗兰的性灵恰恰是属于诗人的。他是天生的音乐家,同时又是天才的激情诗人,他的一生其实都是在进行着诗的创造。这里的“诗”来自人的心灵,来自真正的生活,而非我们通常意义上的写在纸上的“纯粹的诗”。他用诗人灵敏的触觉和眼睛观察并体验他所要表达的一切。别指望在他的作品中寻找纯粹客观的事实、冷静、抽象的思考和所谓客观公正的评价,他在创造的时候已经将自己的心灵完全融入了他的艺术天地。他是敏慧和善感的,同时,他的灵魂一向属于那些掀起人类汹涌澎湃的热情的族类。他自己就曾声称是“蜘蛛型”作家——永远只能用自己的心血去构建他艺术创造的大厦。在他的笔下展现出广阔的社会历史画卷以及对社会、历史、政治、艺术等等问题的一系列思考,在这些文字中体现出一种惊人的历史穿透力和敏锐的历史直觉,使你只能发出惊叹:这样的笔法,只能出自罗曼•罗兰!因为这些火热的文字燃烧着的是只有罗兰的作品才具备的独特气息。没有任何一个历史学家和社会评论家能像罗曼•罗兰那样将诗人的激情笔调与精当的历史、社会分析进行如此完美的结合,他们可能更客观和公正,也可能更深刻,但是他们无法像他那样使作品流动着生命的电力与热流,也无法出之以感情奔放的笔调。他攻击巴黎乐坛:“只是一味地温和、苍白、麻木、贫血、憔悴……”又说那时的音乐家“所缺少的是意志、是力;一切的天赋他们都齐备,——只少一样,就是强烈的生命。” “克利斯朵夫对那些音乐界的生物尤其感到恶心的,是他们的形式主义。他们之间只讨论形式一项。情操、性格、生命,都绝口不提!……对这个化学家式的民族,音乐似乎只是配合声音的艺术。它把字母当作书本……”等到述及文坛、戏剧界的时候,作家所描写的又是一片颓废的气象、轻佻的癖习、金钱的臭味。诗歌与戏剧,在此拉丁文化的最后的王朝里,却只是“娱乐的商品”。笼罩着知识界与上流社会的,只是一股深沉的死气:“豪华的表面,繁嚣的喧闹,底下都有死的影子。” “巴黎的作家都病了,……但是这批人,一切都归结到贫瘠的享乐。”辛辣、尖刻,愤怒的烈火似乎在燃烧!如此感情奔放的笔触流泻的全是作家本人的深刻感受与体验。激情洋溢的愤怒以颂歌的形式出现时,便让读者对病态苍白的现实感到彻骨的寒冷与厌弃。

读他的作品,你会发现——他的心灵完全融化在他创造的宇宙中了,伟大的人性无处不在:勇敢地承担着人类的痛苦与悲哀,颂扬爱和欢乐,礼赞生也礼赞死,伟大的同情与怜悯象洪水一样淹没了罗兰所有的著作。它不仅陶醉于青春和爱情的欢乐、陶醉于那燃烧着的春光明媚的情感:“谁要在世界上遇到过一次友爱的心,体会过肝胆相照的境界,就是尝到了天上人间的欢乐,——终生都要为之烦恼的欢乐……对于一般懦弱而温柔的灵魂,最不幸的莫如尝到了一次最大的幸福。” “得一知己,将你整个的生命交托给他,——他也把整个的生命交托给你。……‘爱把我们两人的灵魂交融为一了。’”也不仅仅对那些身处悲惨岁月的阴影中的平凡而坚忍的人们表示深切的同情与温柔的敬意:“所有这些女人都熬过严酷无情的考验,她们都面对过死亡,她们在心底里含着没有治好的创伤,可是她们丝毫不流露。我们那些最单纯的人民天生就有心灵的尊严,使她们遮掩着内心的痛苦,而且用一种惊人的安静的怜悯掩护着那反抗命运的剧烈悲怆。”而且,它始终如一地,忠实亲切地陪伴着他们,分担他们的过错、失误和罪行:为哈斯莱、为雅葛丽纳的堕落愤怒地谴责他们,同时又为他们的不幸痛心,并寄予他们深刻的同情与怜悯。不是从他们自身,而是从迫害他们的社会去寻求造成他们悲剧的原因。它永远同情那不幸的人们,甚至承认自己与他们一样有弱点:“在最高尚的灵魂中也有怎样的妥协性!最和善的心中藏着多少平庸!”同时在地位最卑微的人们身上发现人类最朴素的美德:善良的女仆西杜妮比有钱的资产者更高尚。不费吹灰之力,他就将自己置身于每个人物灵魂深处,他有着他们的思想、披着他们的外衣、他们的小世界;他永远不把属于外界的强加给他的人物。他像个慈父似的,总爱把过于丰富的同情倾吐给他的英雄们,他的最美好的孩子们,或是最大胆的梦想:“让伟大艺术家成为代达罗斯,给自己插上翅膀,飞向……系在双脚上的秤砣却把他留在大地上——这秤砣便是经济上的奴役,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跌入人们共同的陷阱。在那里,他为了一块面包和可恨的贫困同别人进行了顽强的斗争。”正如安乃德为了生存的需要不得不硬起心肠同比她境遇更悲惨的人争夺一份糊口的工作一样,“天才的这些错误和失败不应该把我们的眼睛遮住,使我们看不到他的伟大,这仅仅是对时代作出的不可避免的让步”。 “他是一个受难者,一个乞丐,一个嬴弱者,一个孤独者,是痛苦的化身。世界不给他欢乐,他自己却创造了欢乐,把欢乐奉献给世界。”他对于他心爱的人物的悲欢苦乐全都感同身受,他从来不凭空想象他的英雄们,在最英勇的心灵中他也感受到他们脆弱无助的痛苦。甚至,他还将灵敏的触觉伸向广阔神秘的大自然,给天地万物以诗人的灵性:“昏睡的土地觉得它的心复活了。似是而非的初春悄悄地溜入空中,溜入冰冻的地下……在坚冰底下昏睡的流水重新吐出喁喁的声音。”

这位外表温和恬静、体质孱弱、总喜欢一袭黑色装束、围着雪白的高高硬领的严肃的法国人,使人很难将他与狂放不羁、与诗情联系起来。但罗兰身上流淌的却恰恰是只有激情诗人才狂热奔涌的血液。孱弱纤细的外表掩盖着的恰是那强悍的创造性灵魂!他本身就是一团云,弥漫着热情的电流,发泄着闪烁的电光。为此他总想深自韬晦,只有在他的艺术中人们才能感受到那躁动而狂热的灵魂。他自己就说过,去掉天性,去掉诗人敏感的天性,只会剩下一片漂渺的幻影,一个倏忽的生命,既不坚实,也不真实。只有被情操完全攫住的时候,我们的诗人才会去开始他的创作。如果没有使他的整个生命激动到极点的情热的风暴,我们就决不能看到他已经创造的一切。正因如此,进入罗兰的艺术天地,我们会感到有一股强有力的生命的飓风刮过我们的心头,将我们卷裹进它的漩涡,那健旺的生命的电力与热流。昂扬的力与燃烧的火,这正是罗兰作品的主要特征之一。

当我们被火与力卷走的时候,那是我们被带进了一个诗的王国。在他的作品中,你分明感到诗的氛围、诗的情调、诗的意境笼罩一切,渗透一切。这是一个诗情洋溢的世界,它不仅体现在作品语言的诗意:“……江声浩荡,自屋后上升,雨水整天地打在窗上。一层水雾沿着玻璃的裂痕蜿蜒流下。昏黄的天色黑下来了。室内有股闷热之气。” “你将来会再生的。现在暂且休息罢!所有的心只是一颗心。日与夜交融为一,堆着微笑。和谐是爱与恨结合起来的庄严的配偶。我将讴歌那个掌管爱与恨的神明。颂赞生命!颂赞死亡!”也不仅仅体现在诗情洋溢的大自然风光的描写:意大利恬静的坦朗,阿尔卑斯山庄严肃穆的宁静,南国轻柔的蓝天和神奇的光明以及诗的意境和氛围:“琴声已经没有了,他们走进屋内,克利斯朵夫把肘子靠在风琴上,双手捧着脑袋,也想着许多过去的事。他听见开门才从梦幻中惊醒过来,对他们和颜悦色,堆着一副庄严而温柔的笑容。他看到他们的眼睛就知道了经过的情形,便握着他们的手,说道:‘坐下吧,让我弹些曲子给你们听。’他们坐下了,他在琴上把胸中所有的感情,对他们俩所有的爱,一齐倾诉了出来。”这样的沉默,多么动人心弦!更为重要的,是表现在思想上的诗意,甚至更广泛些,是人的精神的诗意:奥里维同着新婚的妻子一道乘火车走了。克利斯朵夫送别回来,心里很难过。但那是一种又悲伤又甜美的感觉。他自个儿在卧室里想到:“现在我生命中最高尚的一部分得到了幸福了。”无私、崇高、却又如此谦卑和虔敬!……他的作品中充满了哲学的、美学的、心理的内容。有时候他对主人公生活道路的描绘之所以特别动人心弦,就是因为他充分地揭示了他们丰富的精神生活,包括紧张的创造和探索活动、不同意见的冲突、对于成绩的批判性的分析,顽强地、刻苦地攀登新的思想高峰;同时,罗兰的主人公们的感情世界同创造性的脑力活动不是分离地,而是密切相关。比如克利斯朵夫每一次内心风暴的卷过总是继之以创作的高峰。人的精神生活的这种诗意同内容贫乏的颓废主义的心理描写是毫不相通的,它是以对人的智慧的高度尊重以及个人命运同社会命运的经常的社会联系为前提的。

真正的诗的创造必须具备才能。然而,仅仅有诗的天才还是不够的——易卜生曾经说过:“在艺术中应当坚守勿失的,不只是天生的才气,还有充实人生而使人生富有意义的热情和痛苦,否则你就不能创造,只能写些书罢了。”罗兰的作品之所以总是充满着强大的生命张力,之所以总是渗透着动人的诗意,就在于他有比别人强烈的充实人生从而使人生富有意义的热情和痛苦。这也就是每当你翻开他的著作,就会感到一种强大的慰藉和救助的原因。仿佛在凄凉的荒漠中踽踽而行,你艰难跋涉于人生的长途,刹那间一轮太阳照亮了你前行的路,它温暖了你,抚慰了你,你找到了一位可以信托的朋友,一支生命的拐杖。

“一旦理想的艺术使我忘记心里的——我心里的——欢乐与苦难时,到那一天,我将轻蔑地摔掉艺术,我将把它留给福楼拜作零钱。假如艺术不把根深深地扎在人们的苦难或狂热的血肉中,假如它不是从我们的欢乐与哀愁中滋生的花朵,那我与它还有什么相干?”他在艺术中创造了一种健全的新的人类,他创造了他理想的创造性灵魂——那些艺术领域里的或生活中的英雄,写下了他们受难与反抗的历史,他们精神的痛苦与欢乐,胜利与沮丧,……那正是他自己也感受到的欢乐与哀愁。正是因为深深地体味到“人间沙漠”的空旷和孤寂,感到这沙漠里走动的千百万生物仅仅是永恒的沉默中的一些微声而已,所以他说:“感到周围太空虚的人是不幸的,如果从他的灵魂中不能升起一支有力的歌,克服沉默中的恐怖!——是的,我已经体味到孤寂的痛楚!——但一个人必须征服;征服而且鄙视——否定这个生命而肯定那个;——人必须使自己向上帝升华;犹如阳光之为露水蒸发。人必须生活在神明中,而创造,一如神的作为。”他创造,因为他需要征服痛苦——他自己的和别人的。他把自己的悲欢苦乐的情感体验,他的救助人类的理想,同历史英雄的材料相糅合,创建了一种新的人类——犹如他的英雄贝多芬一样,他也“在没有太阳的地方造出一个太阳来!”以此重新唤起人们对生活和对人类自身的信心。一股奔腾的热血,一团燃烧的火,一股生命的飓风,涌向无数读者的心田,无论你是强悍的还是柔弱的,一样要被吸引和震撼……

他对创作的理解同样是独到的。就罗兰而言,一个人所写的算不了什么,唯有写作时的愉快或安慰才可贵。他从不苦心积虑地去创造他的艺术成果,他认为最重要的是生活,是体验一切。只有在感到创作是必需的时候,他才会去表达他内心的一切。艺术必须是在愉快的和平中滋长,完全沉浸在它生命线中奔流的欢乐的脂液中。“它不怎么关心所结的是什么果实,然而它将结美好的果子,假如它的种子是美好的,它的根扎在沃土中。”罗兰的果子是真正美好的果子,因为它的根就深深地扎在生活的沃土中——他自己的和人类的生活中,扎在人类的心灵的沃土中,在人们苦难或狂热的血肉中。“艺术的伟大意义的本质在于它能显示灵魂的真正感情、内心的生活奥秘以及热情的世界,在于它体现了人类的情操。”罗兰对于人类高于一切的钟爱,对于人类心灵世界的热切关注,他的诗人的天性和才能,来自于生命、生活深处的热情和痛苦,决定了他最终创造“音乐小说”这一艺术模式,才能完美表达他的艺术理想。在这一天地中,展现的是人类最具普遍性的痛苦和欢乐、最普遍的情感……我们在这里发现的正是我们自己。他代我们说出了我们心中的话:“每个人都从书中研究自己,要不是发现自己就是控制自己。所谓最客观的书是最欺人的。最伟大的书不会把内容象电报印在电讯带上一样铭刻在脑海中,而以充满生机的刺激诱导别的观点,使作者与读者之间传播着同情的火焰,用各种元素扇旺着,蔓延成一片大火,从森林卷向森林。”这片大火已在一片又一片森林中绵延不息地燃烧了一个世纪,只要世界还有爱与恨,痛苦与欢乐,只要还有激情洋溢的心灵,这股大火就永不会熄灭。它将从我的心头传向你的心头。真正的生命与光明永不会消失,它在此处熄隐必将在别一处显现。我们这位良伴与向导将永远活在爱他的人们心中:“一个朋友永远不会离开他的友人,除非他的心灵同意时……”

罗兰选择音乐小说,还在于他坚信一个艺术家应该用自己的思想和意志去影响人们。和他的英雄贝多芬一样:“赋予他的责任,就是为了‘受难的人类’,为了‘人类的未来’和为了它的福利。他要用艺术的力量去产生影响,使人类得到勇气,从昏睡状态中苏醒过来,抨击它的胆怯懦弱。”他要让“人类的海洋”掀起波涛,用自己的艺术,用心灵的诗与音乐唤醒人们行动起来,投入生活和斗争。他毕其一生致力于为人类创建健全的心灵和理想的情操。他的一生都是在创造——创造着自己,也创造着别人。他创造了爱他的人们的心灵。我们的这位“圣者克利斯朵夫”也将永远肩负着我们人类即将到来的日子。

 

曹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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