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走,向右走——从兰亭诗序看魏晋名士的价值取向(教师中心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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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飞 河北内丘中学

一直以来,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被冠之为名篇而流传千古的原因有二:一是这篇诗序的书法价值,古人以“天机流布,挺然秀出” 而名之曰天下第一行书;二是从内容来看,作者借诗序而申其志,批判了当时魏晋士大夫阶层中崇尚虚无的思想倾向,使得全篇在立意上非同凡响。对于前者,笔者认为毋庸置疑,自不当论,而对于后者,笔者认为,倒颇有值得玩味之处。

一般说来,持批判说观点者,理由有二:“死生亦大矣”包含儒家重生死的进取精神;“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是其对道家虚无主义划清了界限。然而,我们实在不能断章取义来看待这两句话。首先,“死生亦大矣”前文是“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后者只是这个观点的论据,由后文“岂不痛哉”可以看出,作者旨在对时光飞逝人生苦短而伤嗟。“死生亦大矣”虽为仲尼之语,却出于《庄子.德充符》,后文是“而不得与之变”,其大意是:道是万物的主宰,他不会随外物(包括生死)而变化。这种感怀则恰恰说明魏晋士人们深受老庄哲学的影响。正因如此,他们对自然、人生、艺术、的态度往往表现出一种形而上的追求。他们往往倾向于突破有限的物象追求一种玄远、玄妙的境界,是为了感受和领悟宇宙、历史、人生的本体和生命------道。

其次,王在最后一节荡开一笔,兀然提出“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这一论点,此是对道家“齐生死”的否定,这自不消说,然而以此断定他批判了当时士大夫崇尚虚无的价值取向,似为不妥。这句论断前有二字“固知”,不可忽略。“固”这里是“本来、当然”之意,这句话若补充完整,大意应是“本来我们都知道,把生死等同是荒诞的,将寿命长短看成一样是无稽的”,(故这种认识,恐怕并非王羲之个人独见,众人皆都明白。)然而作为一介书生的我们又当如何呢?古人说“太上立德,次立功,次立言”,我们也只能记下此时所感所想,也算是立言吧。“故录其所述”-----这也许是序言的真正意图,而这种临文嗟叹之词,若说批判了士大夫的价值取向,不过是人为的拔高。

再次,从教材后新补的王羲之五言《兰亭诗》两章的思想表述来看,诗人的主张是“即顺理自泰”“未若任所遇”(其一)即顺应时势趋利避害,适时处顺随遇而安,逍遥自得心境空明;“万殊莫不均”“适我无非新”(其二)即万物虽千差万别,但都自然而然,万物均齐,在“道”的面前他们是齐同的、平等的,人应融入忘我的无差别境界之中。这与序言的思想核心不又格格不入吗?

诗序合观,我们不禁看到了王羲之表现出的思想的矛盾和困惑。诗作力推庄子,主张“造真探玄根,涉世若过客。前识非所期,虚室是我宅。”序作则大胆贬斥庄子“妄诞”“虚作”,诗之平和冲淡又与序之慷慨激越对照鲜明。这反映出诗人的内心冲突之尖锐:既要以老庄思想超凡脱俗,又觉得老庄思想虚妄不实;虽明知老庄思想虚妄不实,仍然要借助老庄思想推理散忧。向左走,向右走?王羲之欲超脱而不能,欲入世而不屑,深陷其矛盾中,“岂不痛哉”!

魏晋是一个观念体系正处于崩溃与重建的时代,士人自觉意识的苏醒,对个体生命的珍视和对个性精神的高扬,都极强劲地撼动了汉代以来的儒学伦理道德为准的价值观。由于个体生命的长期压抑,甚至带有很强的矫枉过正的味道。但是,新的观念虽在士人中流行而波及社会,却并未得到执政者的认可和支持,并不能取代维系百年的儒家价值观念传统,他们信奉老庄“自然”之学,向往逍遥之境,但还不能放弃传统的士人功业思想,在新旧观念冲突之中,士人的心态矛盾而痛苦,他们对生活对生命倍加珍惜,也倍加哀伤。浓厚的伤感使魏晋士人对心灵的苦难十分敏感。

两晋士人的这种观念,一方面固然与老庄玄学盛行分不开。而魏晋玄学崇尚的“三玄”:《老子》《庄子》《周易》,本来就儒道混杂,就带有在功名社会与个体自由之间寻找某种契合的意图。汉以来从来鼓吹的就是积极入世,而庄子要取消行动。以齐物我、一生死、泯是非、忘利害来达到个体的自由,魏晋士人做不到,(实际上,任何社会的人都不可能真正做到)魏晋士人无不作隐居山林之想却人人都在仕进之途上奔忙或奔忙过。玄学关于“名教”与“自然”的关系的讨论由对立而走向合一反映了西晋后儒道调和的发展趋向。魏晋士人向往庄子的自由之境,又无法忘怀功名的社会价值,他们所生活的士族社会也不允许任何妨害政治秩序的个人行为。个体与社会的龃龉使名士们的政治性格与其文化性格相分裂,他们对个性自由的追求主要表现在个人的行为方式上对礼教做反抗。儒学的政治伦理价值体系即使在名士们也是承认和维护的。魏晋士人以崇尚个性的标准、狷介直行的品质、任情率性的狂放捕捉到了儒家与道家相融而又向背的文化性格,在一种身心两忘、融情自然的境地中去体会一段痛苦哀怨而又愤怨迸发的感情。那份淋漓畅快,那种悲伤空怅,才是真正名士的感觉。

综上所述,以王羲之为代表的兰亭名士们追求个性的自由,走的也许不是庄子指的否定一切的道路,而是风神的滋养、性情的自适。他们既有忠贞的政治品格,又有任性率直的行为。兰亭名士们依其所需而各有所取,构成这种矛盾而复杂的情感内涵,而且将之融汇入标尚个性自由的名士风度,构成士人传统中重性情、多忧郁的那部分文化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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