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与王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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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历史一经转化为现实的另一种抽象形式,文字或其它视觉符号,就已经失去了历史的真面目。现实,及其随时间流去的现实之流,无法用任何手段再现。如果人类的表达形式永远无法突破维度的限制,任何形式记载下来的历史都是带着作者大脑的烙印和片面,再经由读者大脑理解的再认识,形成相差甚远的现实复原。历史刹那间超越时空,成为令人疑惑的现实。

  并不是想证明历史与婊子的关系。问题是,文字记载的历史给今人来读,完全成了过去与现世的混合物。当司马迁在《史记-刺客列传》记述荆轲,行文写到“图穷而匕首见”的时候,也许意象中分明是四尺见方的图,秦王“哗啦”一下展开,现出一尺长的青铜短剑,寒光一闪,就往地上掉。哪儿去找客观事实呢?也许那地图是二乘三尺,秦王将图左右拉开,那地图因卷着匕首,鼓囊囊沉甸甸,开得有些困难,尚未展开之时,不料匕首的把儿已经先露了出来,荆轲急攫而抽之,不过三寸长短,要不然不会刺不着秦王。匕首也不见寒光,因为花了百金雇专家用毒药淬过,已经黑了。

  也许,那图画得太大,足有六七尺的样子,秦王个子不高,只能拉住地图的左边,由荆轲握住图的右边帮秦王展开,张到最后,荆轲抓住匕首的时候,离秦王已经有了相当距离,不幸秦王正好看见了那把刀,荆轲却只够抓住秦王逃走挥起的长衣袖,垂成的功绩于是败了。可以想到,当一组历史场面里同时发生的动作流被一个一个字符一个一个排着队按写作时间固定下来之后,客观存在的多维特性却能在读者的脑子里一一复活,因为人只能凭自己的经验认识历史。比如,一个乡下孩子从小直到读《荆轲刺秦王》时所见到过的短刀只有村里杀猪时用的刀,读到此时一定会知道所谓“匕首”,大约是杀猪刀一类的凶器。

  历史著作的笔法,也许是越干巴越好,如,“十年春,齐师伐我。公将战,曹刿请见。”

  你要认识历史,只要知道,时间:鲁庄公十年(查年代表:公元前684年);原因:齐军入侵;结果,鲁公迎战;原因,鲁公迎战;结果:曹刿请求见鲁庄公……,总之,历史只是一串因果关系的发展,真正的历史作者知道历史的弊病,只记取事件沿因果关系发展的事实,并不考虑细节,比如,齐军的军装是什么颜色,大将是否结婚了,有没有随军家属等等。当然,如果大将有个鲁国娶来的老婆,随军出征又私通鲁军,导致齐军败阵,就加入了主要事件的因果关系,就要记载下来。不过,那老婆长得如何,她如果为了性爱或者为了亲属关系私通外国的具体细节,却不需要表述,因为这些和鲁国战胜齐国的长勺之战没有直接因果关系。

  你要进行文学的想象,可以观望齐国坦克集团军遮天蔽日的滚滚黄尘,转而巡视我军的萨姆导弹阵地,还有满城贴起来的宣战告示,由穿着吊带衫和热裤的女郎到处发放的红色战争动员令,等等,像荒诞小说。然而,以想象去读历史,历史就成了文学,像《史记》,你说它是文学还是历史,真成了疑问。因此,是“文学地”还是“历史地”读历史,取决于阅读者的修养或者仅仅是乐趣;是“艺术地”还是“历史地”看电视剧,也是因人而异,甚至有人要“政治地”看,比如看出“上帝会”和FLG的影射,正好证明了历史有时根本并不存在于历史,活脱脱一个今天的影子。

  我觉得,历史证明历史并不存在,不是今天的过错。我们的历史学好象已经在歪门邪道上徘徊很久了。其实可以形容为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这是什么意思,留给历史学家和哲学家们去思考。

  王小波《青铜时代》里的《万寿寺》就在探讨这种历史的文学价值和文学的历史价值的悖反。也许,令王小波反反复复从各种角度和可能性讲述同一个主要事件的动机,不仅是惊异于事物发展的无穷尽可能性,也是对固定下来的历史进行文学的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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