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彦宋词赏析:齐天乐、四园竹、氐州第一、浪淘沙慢、解连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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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天乐•绿芜凋尽台城路

  周邦彦  

  绿芜凋尽台城路,殊乡又逢秋晚。暮雨生寒,鸣蛩劝织,深阁时闻裁剪。云窗静掩。叹重拂罗裀,顿疏花簟。尚有綀囊,露萤清夜照书卷。荆江留滞最久,故人相望处,离思何限。渭水西风,长安叶乱,空忆诗情宛转,凭高眺远。正玉液新篘,蟹螯初荐。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敛。

  关于这首词的写作地点,周济谓“此清真荆南作也,胸中犹有块垒。”(《四家词选》)从首句及内容看,当是作于金陵(江苏南京)。时间当在知溧水县前后。周邦彦于元祐八年(1093)三十八岁时调知溧水县,绍圣四年(1097)升迁国子主簿。

  上片起拍“绿芜凋尽台城路,殊乡又逢秋晚”,在眼前展现一片秋景萧条,客子秋心寥落。台城在金陵,金陵乃六朝旧都,自隋唐以来,文人至此者,每易引起盛衰兴废之感。如唐末诗人韦庄就感到“六朝如梦”(《台城》)。而现在的台城更是草黄叶枯,“草木摇落而变衰。”(宋玉《九辩》)更使人有满目萧然之感。“又”字起递进连接作用。殊乡作客,已经够使人惆怅了,更何况又遇上晚秋时节,“众芳芜秽”,殊乡客子更难以禁受了。词意递进一层。陈廷焯认为“只起二句便觉黯然销魂……沉郁苍凉,太白‘西风残照’后有嗣音矣。”起首造境便为全篇意蕴定下基调。

  自“暮雨生寒”至上片歇拍全从殊乡秋晚生发开去,一路铺叙,渲染“殊乡又逢秋晚”的惆怅心情。“暮雨生寒,鸣蛩劝织,深阁时闻裁剪”。蛩,就是促织,因鸣声“唧唧”,好似织机声响,故名。晚秋之夜,本已渐凉,加上秋雨,顿觉寒生了。更何况词人情绪低落,更觉周围寒意更深,深阁妇女已在“寒衣处处催刀尺”,(杜甫《秋兴》)开始缝制寒衣,准备过冬了。以上是从客观事物层层渲染,使前面所描摹的秋色显得更浓了。从“云窗静掩”起,就作者主观方面进行勾勒。“静掩”,没有什么人来往,烘托出一种幽静的孤寂感。这种主观感受又是词人所处客观环境在心理上的反映。

  “叹重拂罗裀,顿疏花蕈”。罗裀,就是罗绮垫褥。花蕈,就是精美的竹席,词中天气正是“已凉天气未寒时”(韩偓《已凉》),撤去竹席,换上垫褥是必然的,而且年年如此,为什么要“叹”呢?“叹”,就是词人惊秋心情的流露,感慨时光流驶,节候变迁,所以撤去“花蕈”用“顿疏”,换上“罗裀”用“重拂”,都透露了词人对光阴迅速的敏感,对自己老大无成的叹息,用辞十分精细。“尚有綀囊,露萤清夜照书卷。”虽然时已晚秋,夏天的生活用品用不上了,但綀囊却还留着,露萤照我读书。綀,音疏,稀薄布料。这里用车胤囊萤典故。《晋书•车胤传》:“(胤)家贫,不常得油,夏月则练囊盛数十萤火以读书。”当然,周邦彦不比车胤,不至于“不常得油”,这只是说,他虽有他乡作客、宦海浮沉之叹,但他志在诗书,不汲汲于富贵,不想“伺候于公卿之门,奔走于形势之途”(韩愈《送李愿归盘谷序》),修身洁行,志趣高尚,书生本色,不负初衷。此乃借古人之高境界以表示自己的高境界,如王国维所云:“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者也。然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为我用。”这上片歇拍两句没有将惊秋发展为悲秋,而是荡开一笔,使词意转向高雅旷达,这是一个关键处。

  下片转到对故人和往事的追忆。“荆江留滞最久”,周邦彦于哲宗元祐二年(1087)出任庐州(合肥)教授至调任溧水之前约有七八年时间,他曾留滞荆州。据王国维推断,他在荆江“亦当任教授等职”(《清真先生遗事》),年方三十多岁,他这时在金陵,怀念荆江故旧,但却从对方怀念自己着笔。如果只写自己怀念荆江故旧,则荆江故旧是否怀念词人不得而知。而推想荆江故旧怀念自己,则自己对荆江故旧的怀念便可不言而喻了。言简而意明,笔法巧妙。“渭水西风,长安叶乱,空忆诗情宛转。”这是化用贾岛诗“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忆江上吴处士》)长安借指汴京。周邦彦于神宗元丰初以布衣入汴京为太学生。元丰六年(1083)升太学正,直到哲宗元祐二年始离汴京外任庐州教授,他居留汴京时间长达十年之久,正是二三十岁的青年时期。他任太学正,“居五岁不迁,益尽力于辞章。”(《宋史•本传》)据陈郁《藏一话腴外编》所载邦彦佚诗《天赐白》、《薛侯马》都是在汴京时期作的。陈郁称赞他的诗“自经史中流出,当时以诗名家如晁(补之)、张(耒)皆自叹以为不及”。可见其诗才之高超,只是为词名所掩而已。此时,他想到汴京也正当西风落叶的晚秋,追忆从前这时候二三好友,风华正茂,以文会友,吟诗唱和,诗情宛转,其乐何极、至今回首,乃如电光火石,幻梦浮云,徒增感慨。“凭高眺远”一句从词意看本应放在“渭水西风”之前。“渭水西风”三句正是凭高眺远所见到的想象中景象。而就格律看,只能置于此处,作为补笔,收束上文,以舒积愫。可是关山迢递,可望而不可即,情怀郁郁,惟有借酒消愁,举杯一醉。“纵玉液新篘,蟹螯初荐”玉液,美酒,篘,漉酒的竹器,此处作动词用。“蟹螯”典出(《世说新语•任诞》):“毕茂世(卓)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生。’”这是一种不为世用,放诞不羁的行为,作者的意思是说,他也要像毕茂世那样,一手持海螯,一手持酒杯,直到醉倒山翁。山翁指山简,晋代竹林七贤之一的山涛之幼子,曾镇守荆襄,有政绩,好饮酒,每饮必醉,人为之歌曰:“山公时一醉,径造高阳池。日暮倒醉归,酩酊无所知。”(《世说新语•任诞》)周邦彦以山简自喻,也可看出他当时心态。“但愁斜照敛”,忽作转折,似与上文不相连贯,实则一意承转,他正欲饮玉液,持蟹螯,如山翁之醉倒以求解脱愁思,然而不行,当淡淡的落日余晖洒在“绿芜凋尽”的台城道上时,一片衰草斜阳,暮秋古道的苍茫景色,摇撼着他的心弦。上片节候推迁,流光易逝的感慨,再次充塞胸臆:岁月如流,人生有限,寸阴可惜,去日苦多,他不免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商隐《登乐游原》)的迟暮之感。所以陈廷焯说:“美成《齐天乐》云:‘绿芜凋尽台城路,殊乡又逢秋晚’伤岁暮也,结云:‘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敛’,几于爱惜寸阴,日暮之悲,更觉余于言外。”(《白雨斋词话》)

  那么,我们不免要问:“周邦彦滞留金陵时,年不过四十左右,何以就有迟暮之感?这只要看他于哲宗元符元年(1098)写的《重进汴都赋表》中一段话,便可大略知道:

  “臣命薄数奇,旋遭时变,不能俯仰取容,自触罢废,漂零不偶,积年于兹。臣孤愤莫伸,大恩未报,每抱旧稿,涕泗横流……”

  北宋新旧党争激烈,对周邦彦的仕宦生活有一定的影响,因为他“不能俯仰取容,自触罢废”,他自元祐二年至绍圣四年,外任庐州教授,滞留荆江,调任溧水,十载漂零,过着“漂流瀚海,来寄修椽……憔悴江南倦客”(周邦彦《满庭芳》)的生活,心情抑郁寡欢,他留金陵时,正是在十载“漂零不偶”的期间之内,所以他在词中惊秋感物,怀念故友,借酒消愁,迟暮之感,都与他的生活遭际有关。因此,全词感情亦极沉郁顿挫,陈廷焯云:“词至美成,乃有大宗……然其妙处亦不外沉郁顿挫。顿挫则有姿态,沉郁则极深厚。既有姿态,又极深厚,词中三昧,亦尽于此矣”。此词笔法迂回曲折,感情沉郁顿挫,是其妙处。 (王俨思)

四园竹•浮云护月

  周邦彦  

  浮云护月,未放满朱扉。鼠摇暗壁,萤度破窗,偷入书帏。秋意浓,闲伫立,庭柯影里。好风襟袖先知。夜何其。江南路绕重山,心知漫与前期。奈向灯前堕泪,肠断萧娘,旧日书辞犹在纸。雁信绝,清宵梦又稀。

  周邦彦妙解音律,善创新声,这首《四园竹》就是他自创调,此调以平韵为主,上、去兼押。这首词是写秋夜怀人的。上片以写景为主,景中有情。起拍就描写秋夜景色:“浮云护月,未放满朱扉。”化用杜甫诗“明月生长好,浮云薄渐遮”。(《季秋苏五弟缨江楼夜宴》)以点明秋夜。浮云似有意怜惜明月,不让她的光辉全部洒满朱扉。这一层朦胧黯淡的景色与词中主人公怀人伤感的心情是一致的。“鼠摇暗壁,萤度破窗,偷入书帏”。暗壁、破窗,一派贫居陋巷的潦倒景象。鼠摇、萤度,烘托室内寂静无人,引起词中主人公一种凄清幽独的感觉。“偷入书帏”,系化用唐代诗僧齐己《萤》诗:“夜深飞入读书帏。”用一“偷”字,说明萤是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书帏的。用以烘托环境之寂寞、萧索。至此,词中主人公才正式露面:“秋意浓,闲伫立,庭柯影里”,词中主人公在幽寂的、静得怕人的室内再也呆不下了,只好步到中庭,悄立树阴,忽觉襟袖之间一阵好风吹来,顿觉秋意已浓了。“好风襟袖先知,”系套用杜牧《秋思》诗中“好风襟袖知,”另加一“先”字,就不只是写襟袖而且是写人对风的敏锐感觉。空间已由室内转向室外。词中主人公当此深秋,独自悄立闲庭,“尽日伫立无言,赢得凄凉怀抱。”(柳永《满朝欢》)怀人之念,油然而生,由此引入下片。

  换头“夜何其”,借用《诗•小雅•庭燎》:“夜如何其”。“其”是句尾助词。这是作者设问:夜已经是什么时候了呢?暗示他独自悄立树阴,因怀人而夜不成寐。秋水伊人之感,也如晏几道词“梦入江南烟水路”(《蝶恋花》)一样,他所怀念的人也在山重水复的江南。“江南路绕重山”,下文即围绕这句展开。伊人在江南,想去寻找呢,又担心“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晏几道《蝶恋花》)当初曾和她预约重逢日期,现在由于岁月推移,人事变化,恐怕已难于实现了。写到这里,似乎话已写尽,忽然看到恋人的旧时书信宛然在目,又触发旧情,引起新愁。“向灯前堕泪,肠断萧娘。”典出杨巨源《崔娘》诗:“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唐时以萧娘为女子之泛称,如将萧郎作为男子的泛称一样,并不指固定的人,如元稹诗:“揄扬陶令缘求酒,结托萧娘只在诗。”白居易诗:“风朝舞飞燕,雨夜泣萧娘”。这首词中的“萧娘”当然是指词中主人公的恋人。旧时“萧娘”书信一行行,一字字,分明写在纸上,读来令人肠断,睹物思人,不觉伤心落泪,这就是“旧日书辞犹在纸”所引起的感情激荡。他想到现在要是能和她再通书信的话,那虽不能见面,也可鱼来雁往,互诉相思,也是一种安慰。无奈,“雁信绝,清宵梦又稀。”虽想重通音问,但她“山长水阔知何处?”(晏殊《蝶恋花》)鱼沉雁杳,已够伤心,但若能常在梦中相逢,岂不也可聊慰相思之苦?在感情上得到某种补偿,这是他最后的幻想。但偏偏连梦也很少做,真是“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晏几道《阮郎归》)他的要求逐步降低,由想见面降到只求通信,由求通信降到只求梦中想会也可以,但他的相思强度却逐步升高,直到连梦里相逢也难办到时,则最后的,最起码的希望也破灭了时,不免柔肠百结,低回欲绝,陷入了刻骨相思、彻底绝望的境地,抒情至此达到高峰,突然歇拍,余意不尽。

  这首词由写景到抒情,由室内到室外,时空结合,层层递进,感情愈趋强烈,结构谨严,曲折多致。此外,周邦彦还善于融化前人诗句入词,而又自然贴切。陈振孙云:“美成词多用唐人诗,隐括入律,浑然天成。”(《直斋书录解题》)。张炎也说:“美成词……采唐诗融化如自己者,乃其所长。”又说:“美成负一代词名,所作之词,浑厚和雅,善于融化词句。”(《词源》),可见融化前人诗词入词,乃其所长。 (王俨思)

氐州第一•波落寒汀

  周邦彦  

  波落寒汀,村渡向晚,遥看数点帆小。乱叶翻鸦,惊风破雁,天角孤云缥缈。官柳萧疏,甚尚挂、微微残照?景物关情,川途换目,顿来催老。渐解狂朋欢意少,奈犹被、丝牵情绕。座上琴心,机中锦字,觉最萦怀抱。也知人、悬望久,蔷薇谢,归来一笑。欲梦高唐,未成眠、霜空已晓。

  这首词写秋日旅途怀人,上片以写景为主,结拍处入情,下片则写怀人心绪。

  词一开始,作者即将近镜头、远镜头相继使用,从远近上下构成一个立体境界。“波落寒汀,村渡向晚,遥看数点帆小”,词人这次是水路旅行,于秋日黄昏来到荒村野渡。从汀渚上可以看到秋天水落留下的痕迹,这是近镜头。“遥看数点帆小”,因为是远镜头,所以“帆小”。不用“数片”而用“数点”,也是远望所见之景。以上只限于村渡远景近景的勾勒。接着词人仰视天空,则见“乱叶翻鸦,惊风破雁,天角孤云缥渺”。惊风,突然来的疾风,搅得枯叶纷纷飘落,树上栖鸦也随风乱飞,天空鸿雁本来排着整齐的行列。不料,一阵惊风,竟将雁阵冲散了。秋风劲吹,易引起客子旅途萧索感。“翻”字、“破”字下得精确、生动、陈廷焯云:“美成词于浑灏流转中下字用意皆有法度。”(《白雨斋词话》)评论恰当。作者继续远望:“天角孤云缥缈”。这也很易勾起词人羁旅孤身之感。这是从近到远的描写。以上,作者笔下的寒汀、野渡、乱叶、昏鸦已经够使人伤神的了,更何况还有两岸的官柳萧疏、黯淡的残阳斜挂在凋残的柳枝上,依依不忍落下去,与向晚相照应。这一片村渡晚景所构成的意境,荒凉、冷落、黯淡、凄清,更强化了词人羁旅行役之感、潦倒迟暮之愁。于是便用“景物关情,川途换目”结束写景。总括前文的远景、近景、天上景、地面景,将所有进入词人视野的物象组合、融汇为一个整体境界,有开有合,浑厚自然。陈世焜云:“美成乐府开合动荡,独前千古。”(《词坛丛话》)这评论虽不是专门针对写景来说的,而是就美成词的总体来说的,但用于评他的勾勒景物也是恰当的。周济说,“勾勒之妙,无如清真。他人一勾勒便薄,清真愈勾勒愈浑厚。”(介存斋论词杂著》)“景物关情,川途换目”二句已点明村渡寒汀的客观景物对词人主观情绪上的影响。也就是常说的“触景生情”:“顿来催老”。落叶西风,孤云断雁,疏柳残阳一齐影响他,恍惚使他变衰老了,这种迟暮之感引起下片怀人的感慨。

  下片紧接上片的写景展开抒情。“渐解狂朋欢意少,奈犹被、思牵情绕。”上片歇拍“顿来催老”的迟暮之感,固然是客观景物对他主观情绪的影响而产生的。但是王国维说过:“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人间词话》)由于词人漂泊异乡,仕途困顿,伤别怀人,情怀悒郁。带着主观感情色彩观看客观景物,所以客观景物也著上了他的主观感情色彩,主观客观,互为影响。客观景物对他的影响只是起了触媒作用,更强化了他的主观感情作用而已。“渐解狂朋欢意少”,明写“狂朋”,暗写自己;“欢意少”的是词人自己而不是“狂朋”,“狂朋”,指狂放不羁的朋友,那么,“欢意少”的原因是什么呢?“奈犹被、思牵情绕”。只因为长期来为情丝所缚,无法挣脱,那么,“思牵情绕”的是什么人呢?“座上琴心,机中锦字,觉最萦怀抱”,“座上琴心”,用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的典故,即此可知他所怀念的是过去的恋人。“机中锦字”用苏蕙故事,前秦苻坚秦州刺史窦滔被谪龙沙,其妻苏蕙能文,乃织锦为回文诗以寄之。这里只是借指恋人寄来的书信。

  以上是就自己方面而言。下文从对方着想,宕开一笔,转出新意。“也知人、悬望久,蔷薇谢,归来一笑。”词人设想女方也正在想念自己。“蔷薇谢,归来一笑。”来自杜牧《留赠》:“舞应任闲人看,笑脸还须待我开。不用镜前空有泪,蔷薇花谢即归来,”这是对恋人预约归期:你也不用过于思念,我们相见有期,待到明年暮春时节,蔷薇花谢之时,我们就可以一笑相逢了。“一笑”二字用得极好,描绘了彼此重逢的喜悦,轻松愉快,形象生动。艺术性超过了杜牧原诗,这也是美成善于融化前人诗句的一例。至于这个预约能否兑现,恐怕连预约者本人也无把握。但不管怎样,至少可以聊慰对方相思之苦。这种从对方着想的写法,也与柳永的“想佳人妆楼顒望”(《八声甘州》)相类似。

  词人因为想到蔷薇花谢,即可重逢,心驰神往,思念之极,“欲梦高唐”,盼遇神女(恋人)。可是正由于思念之极,夜不成寐,难入高唐之梦,辗转反侧,不觉霜空已晓。亦如赵企《感皇恩》词:“未成云雨梦,巫山晓。”此词妙就妙在“未成眠,霜空已晓。”如果写成词人酣然入睡真的在梦中和恋人相会,如何如何恩爱,等等。则俗不可耐,索然寡味了。“欲梦高唐”是主观愿望,“霭空已晓”是客观现实,愿望与现实相矛盾。但是,“欲梦高唐”是由于相思,“未成眠”也是由于相思,相思把这一对矛盾统一起来了。“霜空”点明秋天,一夜未眠,“霜空已晓”,展现在眼前的仍然是令人怅惘的寒汀、村渡、疏柳、残阳、惊风、乱叶、断雁、孤云。首尾照应,开合自如,情意绵绵,回味无穷。

  这首词写景抒情,用笔如游丝宛转,极尽曲折回环之妙。写相思或明言,或暗转,或现实,或幻想,从多方面着笔。勾勒铺叙,不堆砌,不断脉,一气流转,极为浑成,陈世焜评此词云:“写秋景凄凉,如闻商音羽奏。语极悲婉。一波三折,曲尽其妙,美成词大半皆以纡徐曲折制胜,妙于纡徐曲折中有笔力,有品骨,故能独步千古。”(《云韶集》) (王俨思)

浪淘沙慢•晓阴重

  周邦彦  

  晓阴重,霜凋岸草,雾隐城堞。南陌脂车待发,东门帐饮乍阕。正拂面、垂阳堪揽结,掩红泪、玉手亲折。念汉浦离鸿去何许?经时信音绝。情切。望中地远天阔。向露冷风清,无人处、耿耿寒漏咽。嗟万事难忘,唯是轻别。翠尊未竭,凭断云留取、西楼残月。罗带光销纹衾叠。连环解、旧香顿歇,怨歌永、琼壶敲尽缺。恨春去、不与人期;弄夜色,空余满地梨花雪。

  这首写离别相思的词,是一篇曲折回环、层次丰富、变化多端、完整而又统一的艺术佳作。

  全词共分三片,上片,交待分别的时间和地点。“晓阴”、“霜凋”、“雾隐”,说明是在一个秋天雾气很浓的早晨,在“城堞”,女子“掩红泪”、“玉手亲折”,把情人亲自送走了。中片,写离别时,两人依依遥望和内心的伤别情怀。“地”是那样遥“远”,“天”是那般宽“阔”,而情人却奔向那“露冷风清无人处”。“万事难忘”,“唯是”那场“轻别”。此后,只有“断云”、“残月”,陪伴自己度过孤独凄清的寒夜。下片,写离别以后的相思与怀念。夜不寐,茶、酒无味,“恨春去”、“弄夜色”,离情相思意难绝。

  整个篇幅,曲折回环,前呼后应,铺叙委婉,层次清晰,转换变化,顿挫有致,巧妙地把这篇多层次的作品融成一体,既照顾到词的整体结构,又注意到局部的灵活自如,充分显示出作者驾驭长调、结构长篇的艺术才能。陈廷焯对这首词评价很高,特别是下片。他说:“蓄势在后,骤雨飘风,不可遏抑。歌至曲终,觉万汇哀鸣,天地变色,老杜所谓‘意惬关飞动,篇终接混茫’也。”(黄肃秋)

解连环•怨怀无托

  周邦彦  

  怨怀无托,嗟情人断绝,信音辽邈。信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雾轻云薄。燕子楼空,暗尘锁一床弦索。想移根换叶,尽是当时手种红药。汀洲渐生杜若。料舟移岸曲,人在天角。漫记得当日音书,把闲语闲言,待总烧却。水驿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拚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这首词与一般写相思别情的情词不同。相思离情还有可托情怀之人,如今却是“怨怀无托”。词中抒发的便是由于“怨怀无托”而生发出来的种种曲折、矛盾的失恋情结。

  上片“怨怀无托,嗟情人断绝,信音辽邈。”这三句把心中郁结已久的幽怨和盘托出,来势突兀,说明心中的痛楚已经到了难以抑制、无可忍受的程度。这一痛楚是因为“情人断绝,信音辽邈”。往日情人不仅绝情而且断信,毫不留恋地弃我而去。负心如此,岂是常情所可猜度。

  “信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雾轻云薄。”尤怨至极无以平愤,遂以讥刺口吻以泄怨怒。意思是说,这抛我而去的负心女子,把本不可解的爱情,就像古代齐王后解玉连环那样,椎破(砸碎)解之。“解连环”的故事,见《战国策•齐策六》:“秦昭王尝遣使者遗君王后玉连环,曰:‘齐多智,而解此环否?’君王后以示群臣,群臣不知解,君王后引锥椎破之,谢秦使曰:‘谨以解矣!’”这本来是一次齐国与秦国的外交斗争,秦国有意示威,齐王后并不示弱,暗示的方法非常决断而巧妙,所以说:“信妙手能解连环”。但以此来指女子的毅然绝情,便有讥刺对方的意味。“风散雨收,雾轻云薄。”句中的“云”、“雨”历来暗喻男女缠绵难解之情,典出《高唐赋》。“风散”、“雾轻”暗喻这一负心女子寡情无义,她对浓如云雨的男女之恋,视为可聚可散的风与雾,毫无依凭可言。怨怀至此本应断绝痴情,但睹物思人,依然旧情难已。

  “燕子楼空,暗尘锁一床弦索。想移根换叶,尽是当时手种红药。”这四句一变愤懑语气,转为无限思量。如今人去楼空,乐器生尘,种种旧事旧情不由自主地又重上心头。燕子楼是唐武宁军节度使张愔为爱妾关盼盼所建。张愔卒后,盼盼念旧日恩爱而不嫁,其事绮艳感人。“燕子楼空”暗寓往昔缠绵之情已随人去,借用苏轼《永遇乐》词“燕子楼空,佳人何在”句意,以托怀念之情。再望庭中红药正发,较当年手种之时已根移叶换,光阴之速,人情之变,触处皆是,教人怎生忘怀?红药即芍药,是古代爱情誓约的象征物。《诗经•溱洧》:“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郑《笺》:“送女以勺药,结恩情也。”唐李贺《许公子郑姬歌》:“先将芍药献妆台,后解黄金大如斗。”即源于《溱洧》之俗。“移根换叶”在诗词中暗示情侣分散。苏轼《意难忘》词:“相逢情有在,不语意难忘。些个事,断人肠。怎禁得恓惶。待与伊、移根换叶,试又何妨”俞平伯《清真词释》解:“移根换叶”三句云:“然无论如何换,如何移,我总记得分明,实是当时香泥亲护,玉手相将,共同扶植者也。”(俞平伯《论诗词曲杂著》六四三页)似稍欠斟酌。盖此词上片之“红药”与下片之“杜若”、“梅萼”,各占一事,各领一意,且都有出典。尤其“移根换叶”喻情侣分散已见苏词,俞老所解恰与句意相违,恐它日不能明辨,相沿辗转,特缀数语以兹后来参证。词中“红药”句意既已辨明,尚须就词中情感的变换加以点破。“燕子搂空”两句是怀念旧时恩爱,“想移根换叶”二句虽忆旧事,却因此而又生怨恨。回忆当初手种红药之时,曾相誓永结情好,伊今毁誓背盟,更置誓言于何地?由此可见,伊人不只“妙手能解连环”,而且背信弃义,无所不用其极,是可为而何事不可为?至此可谓怨之已极。

  下片“汀洲渐生杜若。料舟移岸曲,人在天角。”如果将这三句所表达的怀念之情,与上片歇拍诅咒詈骂之语加以比照,几乎判若出自两人之口。男女之爱发之于情,情之为物是不可理喻的。所以诅咒也好,詈骂也好,都是出自一片爱意。春天来临,汀洲之上杜若渐萌,于是心中又打点起,为负心而去的情人料理一切的准备。伊已别去经年,行舟沿着曲曲不尽的水岸渐行渐远,料想如今已在海角天涯。即便有信有物想寄给她又寄到何处?杜若是香草,用以象征情人之间的寄赠之物。《九歌•湘夫人》》:“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所以“汀洲渐生杜若”是见杜若而生“将以遗兮远者”之情,并非要寄什么香草,人愈远而思愈切,其情之苦可想而得。

  “漫记得当日音书,把闲语闲言,待总烧却。”因为人去日远,所以更加盼望去者寄来只言片语的消息以慰望眼。但这一切又化为空望。回忆当初热恋之时,红笺密字音书不断,至今仍置怀袖珍如至宝。事至今日才知道那只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言淡语,真想付之一炬以解愤恨。乐府古辞《有所思》:“闻君有他心,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已往,勿复相思而与君绝。”(《乐府诗集》二三○页)情人反目往往会把平日视为至宝的纪念物撕毁烧掉以泄怨愤。乐府《有所思》所写便是如此。但这首词却与《有所思》的人物心态有所不同,词中虽然也说道“待总烧却”,然而只是这么想并未这么做。其痴迷之情岂不有甚于付诸行为的真的“烧却”吗?

  “水驿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这两句回应下片过拍“汀洲渐生杜若”。意思是说,我虽有心寄信、物给你,因你行踪不定,欲寄而势有不能;而我仍居原处,只要你肯寄则无有不能。何况现已春暖冰消,水驿通航,你怎不能把江南的春梅寄我一枝聊解苦忆呢?《荆州记》:“吴之陆凯自江南寄梅至长安,赠好友范晔,并寄诗云:“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其实“望寄我江南梅萼”的“望”不过是奢“望”而已,明知“情人断绝,信音辽邈”,还如此奢望不已,岂非痴顽而何?但人间“无物似情浓”(张先《一丛花令》)所以才有“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李商隐《无题》)这样的痴情洒向人间惹人去寻绎玩味!

  “拚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词人用这句极凄凉、极清醒又极真实的话语作为全词的结尾,却把情感推进到高峰。哀莫大于心死,今去者决绝,无可挽回,却又不能“勿复相思而与君绝”,“对花对酒”尚且“为伊泪落”,那么无花无酒更当奈何?这些不尽之情留在词外,令人玩索。 (李汉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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