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少年”之死与父亲的尊严(道德良知与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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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晓芸

一位梦想着成为名利双收畅销书作家的高中教师,却频频遭遇退稿,任教的诗歌鉴赏课也听者寥寥;生活中,他是一位单身父亲,儿子Kyle学习有障碍,多次被校方劝退学,建议转特殊学校,父亲勉力争辩着:“他其实反应不迟钝”。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年失意男形象。

Kyle对学习毫无兴趣,性格内向又处于性懵懂的青春期,热衷的是色情网站。有一天,父亲回家发现,Kyle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意外死去了——“重口味”手淫,操作不当勒死了自己。故事突兀地展开了。

中年文青父亲为了掩盖儿子Kyle尴尬死去的真相,开始极为冷静地制造假象和谎言,他捉刀代笔了儿子的遗书,将Kyle塑造成为一位极富才华的少年——是的,当这位怀才不遇的父亲的文字以少年遗书的方式出现时,人们被深深地震撼和感动了。

这是美国电影《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讲述的一个看似离奇荒诞又悲凉的故事。

Kyle的父亲本意仅在于为儿子之死隐去私密而尴尬的情节,他不堪忍受生前便因学习障碍遭受歧视的孩子,死后还要成为笑料。然而,他这一“隐”却亲自消费了儿子的死。

突然间,Kyle突然成为了校园偶像,而父亲成为了受人欢迎的教师,课堂爆满,若即若离的情人也开始与他确定了关系,他受邀四处演讲、出书,得到掌声和财富。就在赚得满盆钵、高潮迭起之际,他开始感受到了恐惧和煎熬,终于,在一个看上去如常的时刻,他平静而面带微笑地对众人公开真相:“我的儿子死于手淫意外,他的日记是我写的。”

听者莫不愕然,而这位中年男子却解脱了。

在“体面、尊严”与“诚实、真相”的左右手互搏之间,Kyle的父亲最终选择了向自己的灵魂妥协,结束惶恐的日子。当然,他也瞬间失去已高高垒起的光环与荣耀。

人性总是相通的。中国也有“亲亲相隐”之说,在《论语·子路》中孔子曰“吾党之直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亲亲相隐”制度的基石可谓正是来源于这句话,《大明律》即有“同居亲属有罪互相容隐”的规定,所谓“弟不证兄、妻不证夫、奴婢不证主”的法律原则。可惜文革中的父子相斗、夫妻反目完全颠覆了这一文化传统,时至今日,法律上亲属是否可以有免于被强制要求作证的权利,成为了一个仍在争议的问题。

“亲亲相隐”在伦理上有其正当性,立法方面值得重新讨论。实际上,港澳台地区以及欧美一些国家仍保留了这一立法原则。不过,电影《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呈现的故事,与法律强制与否无关,仅仅是父亲隐去了儿子意外死亡的真相,然而,在隐恶或蔽丑的人性底下,难以控制的是,如何避免从“隐恶”走向“伪善”?

当Kyle的父亲从伪造儿子日记中获利,他开始无法面对灵魂上的拷问:“老爸,你这个骗子!你伪造我自杀的现场,你写下装深沉的遗书,你太贪婪,你写下一堆文字,谎称那是我生前所写的日记。日记出版了,你红了,我成了你们的精神偶像,你们的玩偶!我挂了,成名的好处全归您了,我怎么死的就真的让你那么丢脸吗?”

骗子!骗子!从“善意的谎言”到“丑陋的骗子”,父亲的形象日渐面目可憎,甚至连他自己也无法从“儿子—父亲”的角色沉溺中抽离出来。

正如一句流传甚广的名言所说的:“可以有不说的真话,但不能说假话”。从“可以有不说的真话”到“故意说假话”,仅仅一步之遥。人性的善与恶、美与丑在瞬间转化,而这里的前提就在于是否违背“真”。当“隐”在某些情境下是一种人性的良善的时候,它的潜台词在于人有不主动暴露“真”的权利,却并不包括滑向主动以另一种“假”来取代“真”的存在。

抽离了真假谈“善恶”、“美丑”无异于缘木求鱼。

Kyle的父亲究竟是“伟大的父亲”还是“丑陋的父亲”?给出道德评价并不能解决这里所面临的道德困境。某种程度上,他甚至是一个懦弱温和失落的中年男人,他向往功成名就、爱情的春风得意,却眼睁睁看着同事在主流杂志发表文章,情人对他的不置可否。即便如此“失败”,他隐匿着自己内心的自卑与阴暗,仍然是一个和善的人。

如果换一种观念来考察这位父亲,恐怕不难理解他从“隐恶”走向“伪善”直至复归“素人”的心理历程。这里我想提出的是“安”与“不安”的道德直觉概念来解读这位父亲。

《论语》有载一则对话,孔子的学生宰我试探性地询问孔子,可否缩短居丧三年的时间,孔子没有给出明确的应该与不应该的答复,而是问他:“于汝安乎”?不料学生并不领情,直接答“安”,孔子恼怒,大斥“不仁”。可见,“于汝安乎”是一个诉诸情感体验的道德直觉概念,而不是客观的道德评价或道德义务,“安”与“不安”取决于行为人的即时心理体验。

于是,我们不难理解,当《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中的父亲决定隐去儿子意外死亡的真相时,他是为了求得“心安”,他不希望儿子离世之后仍然成为人们言谈中的可怜虫、笑柄,当然,他也不愿意自己在世的日子遭受鄙夷的目光,所以,他有了“隐”的内在动力。但是,当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时,他感受到了另外一种“不安”。“消遣”乃至“享受”儿子死亡的“成果”成为了他不能面对的道德困境。这都是诉诸道德直觉,没有外在的强制力要求他这样做或那样做,因为这一切“伪善”均在无人监视的情境里完成的。

使得Kyle的父亲良心发现、道德顿悟的,是这样的心理体验:“我曾经以为生命中最糟糕的事,就是孤独终老。其实不是,最糟糕的是与那些让你孤独的人一起终老。”他终于体悟到:“伟大的父亲”是无论旁人如何看待,他依然爱自己的孩子而不需要那些虚无的光环。于是,他决定放弃那些不理解他的爱的“旁人的眼光”,回到自己与孩子内在的情感纽带去审视发生的一切变故。

“伟大的父亲”就是——无论孩子聪明还是笨拙、成功还是失败,都有勇气公开地、不吝啬地表示作为父亲的爱,即便孩子别扭不堪,令人羞于启齿,“伟大的父亲”绝不允许自己在旁人的眼光中藏匿关于孩子的真相。就像,先天唇腭裂的孩子们,总有并不沮丧的父亲们宣告:“那是上帝之吻,我爱我的天使。”

在Kyle与父亲的故事里,“尊严”与“道德直觉”似乎是相斥的,并不总是统一的。因此,我们需要对“尊严”加以限定,追问一句:“你所谋求的,究竟是外在的尊严还是内在的尊严?”只有当“尊严”指的是内在的、植根于人格独立的个体自身的时候,“尊严”与“道德直觉”才是最大限度相契合的;而当“尊严”指的是个体的社会化生存所应对的俗世评判时,“尊严”与“道德直觉”往往存在着内在的紧张关系,尤其当“尊严”被硬生生置换为“成功学”的时候,那么,秉持对个人的、自我的诚实,几乎就不再可能。

为他人而活?抑或为自己而活?Kyle的父亲在第一时间替儿子向世人给出了前者作为回应,但这不代表终极答案,在历经情感体验与理性慎思的纠缠、折磨之后,他具有强悍的自我修正能力。这种可称之为“道德直觉”的修正能力,不同于“道德判断”,在哲学家的词汇中,他们更愿意用“道德感知”来描述它。而恰恰是这些带有情感体验的“道德感知”的千差万别,造就了我们的社会生活的多样性。于是,对于摆在人们面前的道德情境,有的人极富道德洞见,有的人于焉不察。

这种道德敏感度的差异是如何产生的,正是哲学家们争论不休的议题,他们试图寻找关于道德的普遍性与特殊性之间微妙的复杂可能,从而解释道德能动性的来源。

当哲学家们顾不上Kyle和他的父亲的时候,我只好越俎代庖地替Kyle的父亲给出一种中国式的答案,那就是,常常问自己:“于汝安乎”?我以为,正是这样的拷问,Kyle的父亲赋予了自己伟大的道德洞见和道德抉择能力,化解了他人生里最艰巨的一次伦理困境。

当然,诉诸“道德感知”意味着赋予个人道德自觉的权利,也意味着康德式道德律令将要遭遇的风险,总有人会作出宰我式的回答,而“伟大的父亲”也许常常存在于虚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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