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谱系学、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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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尼采、谱系学、历史”

    1 、谱系学是单调、琐屑的,又是耐心、实录性的。它运作于纠

缠不清的羊皮纸领域,并以爬梳、复制过多次的资料为依据。

    在这一基础上,显而易见,根据线性发展来描述道德的历史时,保

罗·雷2 错误地遵循了英语地区的倾向,也即将其全部的历史和起源

都还原为对实用性的绝对关注。他认为,语词保存了意义,欲望仍然

朝着个别的方向,观念则保持其逻辑。他忽视了这样的事实:言语和

欲望的世界已熟知侵略、斗争、掠夺、伪装、计谋。不过,从这些成

分里,谱系学又重新获得了不可缺少的约束:它必须在任何单调的终

局范围之外,记录下事件的独特性。它必须在最无望的地方,在我们

易于感到无历史的地方,寻求它们。也就是说,在情感、爱情、良心、

本能之中,寻找它们。对其反复出现,它必须表现得敏感。这不是为

了追踪其发展的渐变轨迹,而是要将其以不同角色介入的种种场合分

离出来。最后一点,谱系学必须界定其不露面的那些例子,也即未被

意识到的时刻(柏拉图在希拉库司,并未变成默哈默德)。3

    因此,谱系学需要耐心,以及有关细节的知识。它取决于原始材

料的大量积累。“它的庞大纪念碑”建立于“审慎和微不足道的真理

上,并遵循着严格的方法”。它们不可能是“大量蓄意的错误”形成

的产品。简而言之,谱系学需要苛刻的学识。谱系学家并不把自己和

历史对立起来,而哲学家崇高、深刻的凝视也许可以和学者鼹鼠式的

视角形成对照。相反,对理想的意指方式和无限的目的论拒绝作元形

而上学的处理。它把自己和关于“起源”的追求对立起来。

    2 、在尼采那里,我们发现“起源”4 一词的两种用法:第一种

用法未得到强调,并且发现与“创始”、“世系”、“血统”“出身”

之类的用语交替使用。例如,在《道德谱系学》一书里,“创始”或

“起源”被同样用来指义务或负罪之良心的起源。在《快乐的科学》

一书讨论逻辑或知识的时候,其起源被不加区别地表示为“起源”、

“创始”或“世系”。

    该词的另一用法得到强调。尼采不时地将这一用语和另一用语对

立起来。在《瞧这个人》一书的第一段,形而上学所追求的奇迹般的

起源,抵消了历史哲学的分析。后者则提出überHerkunftundAufung

(开端)之类的问题。1 “起源”一词还以讽刺和骗人的方式使用。

比方说,我们在哪里能够发现道德的原初根据,即自柏拉图以来所追

求的基础呢?“在令人憎恶的狭隘结论,即可耻的起源之中”。2 或

者说,在相关的语境里,我们应该在哪里寻找宗教的起源呢?而这一

点,叔本华此后把它定位于特殊的形而上学情绪。它完全属于一种发

明、一种戏法、一种诡计、一种秘而不宣的方式。它们出现于巫术的

仪式,出现于妖术师的作品。3

    关于所有这些术语的用法,以及“起源”一词在用法上的变异,

最有价值的文献之一,当推《谱系学》一书的序言。该文献开宗明义,

将其目的界定成考察道德先入之见的起源,而使用的术语是“出身”。

那幺,尼采是通过描述他本人对这一问题的介入来行文的:他回想起

“书写”哲学的阶段,质疑上帝是否必须对罪恶的根源负责。他现在

发现这一问题很有趣,并且把它适当地界定为对“起源”的追寻(他

不久就使用同一术语来概括保罗·雷的活动)。进一步,他又操起尼

采式的分析,这些分析在《瞧这个人!》一书就已着手。这里,他提

到“世系的假设”。4 “出身”一词的这种用法不可能是任意的,因

为它用来指一些文献;这些文献以《瞧这个人!》为先导,涉及到道

德、禁欲主义、正义及惩罚的起源。不过,在这些作品里使用的术语

已经成为“起源”。看起来,在《谱系学》一书的这一问题上,尼采

想证实“出身”和“起源”之间的对立,而这一对立10年之前尚未存

在。在特殊的含义上使用了这两个术语之后,尼采马上就在序言的最

后一段,回到中立和等价的用法上来了。

    为什幺尼采挑战“起源”的追寻工作,至少在名副其实是一位谱

系学家的情况下,那样做呢?首先是因为,这种追寻企图把握事物的

确切本质,及其最纯粹的可能性,还有事物所具有的保存完善的一致

性;因为这种追寻假定,在偶然和连贯的外部世界之前,存在着一些

固定的形式。这种追寻指向“已存在的东西”,即完全适合于其本质

的原始真理形象。它必然要求撤去各种面具,最终揭示某种原始的一

致性。不过,如果这位谱系学家拒绝推广其形而上学信念,如果倾听

历史,那幺他就会发现,在事物的背后存在着“某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它并不是不受时间影响的根本秘密,而是无任何实质的秘密,或者说,

其本质是从外在的形式中一件一件形成的。在考察理性的历史时,他

明白了,这种秘密以完全“合理”的方式蕴酿于偶然性。对真理的忠

诚和科学方法的严密化,源自学者的激情,也出自他们相互的憎恨,

狂热、无休止的讨论,及其竞争的精神。这些因素与人的冲突慢慢铸

成了理性的武器。进而言之,谱系学的分析表明:自由的概念不过是

“统治阶级的一种发明”,而不属于人类本性的基本要素,或者说,

它植根于人对存在和真理的依附。在事物的历史开端所发现的,并非

其起源的不可违背的一致性,而是与其它事物之间发生的争执、分歧。

    历史还告诉我们,怎样才可以对起源的庄严性不以为意。崇高的

起源不过是“一种形而上学的外延,它来自这样的信念:事物在诞生

时至为珍贵和根本。”“我们倾向于认为,当它们令人眩目地从造物

主之手呈现出来的时候,或者说,当它们沫浴于一抹晨曦的时候,这

是其最完美的时刻。起源总是先于衰落。它在躯体之前,在世界和时

间之前到来。它和诸神相联系,其故事总是作为圣诞的传奇而被讴歌。

但历史的开端是缓慢的,不是象鸽子走路那样谦逊或谨慎,而是嘲讽

式的,并能排除各种迷恋。”我们希望通过昭示其神圣的出身,来唤

醒人类君临一切的情绪。这条道路现在禁止通行,因为猴子立在入口

处。“人起初就对未来的发展扮着怪相,就连查拉图斯特拉本人也被

在他背后蹦蹦跳跳、抓住衣尾的猴子困扰。1

    有关起源的最终假设,作为真理存在的场所,与头两条假设相关。

从绝对距离的有利角度看,免除了正面知识的束缚。起源使得某种领

域的知识成为可能,而这一领域的知识,其职能正在于恢复这种起源;

但对这一点总是存在着某种错误的认识,原因在于过量的自我言语。

起源萌生于不可避免的损失之处。在这里,有关事物的真理对应于诚

实的话语,它是稍纵即逝的表达方式所处的场所。话语将其模糊并最

终丢弃。它是历史的新型残酷之处;它迫使有关关系颠倒,并摒弃

“青春期”的追求。在一味新近、贪婪、慎重的真理的背后,它设定

了错误的古老扩散形式。现在不可能相信,“在撕开面纱的时候,真

理依然真实可行。我们已经活得过久的了,不会受骗。”真理无疑是

那种无法反驳的错误,在历史漫长的烘烤过程里,硬化成某种不可改

变的形式。进而言之,有关真理的问题,是用以驳斥错误,并将自己

与外在现象对立起来的权利,是它自身赖以发展的方式(起初对于智

者而言可以企及,后来则由虔诚的人撤退到无法到达的世界;在那里,

它被赋予慰藉和专断的双重角色,最后则被拒斥为无用的概念,是多

余的,并且在各方面都是矛盾的)——难道这些不构成历史,即我们

称之为真理的错误历史吗?真理及其原初的君临,在历史之内还有一

段历史,“在瞬间的阴影投射的时候”,我们几乎还未从历史中露面。

这时候,阳光似乎不再从天涯倾泻而出,或者说,不再诞生于白天的

最初瞬间。有关价值、道德、禁欲主义及知识的谱系学,从来不会把

自己和有关“起源”的追寻混淆起来,也从来不会把历史的变迁简单

地视为不可企及之物。相反,它要耕耘伴随着每一开端的细节和偶变。

它要苛刻地注视其狭隘的恶意之举。它要等待它们的出现,一旦揭开

面具,就成为另一方的面部。不管让它走到哪里,它都不会有所保留

——这表现在“开掘深度”方面,表现于让这些成分有时间逃脱迷宫,

那里没有任何真理能拖延它们。谱系学家需要历史来驱散有关起源的

种种胡思乱想,这多少是根据虔诚的哲人方式。这样的哲人需要医生

来把驱除灵魂中的阴影。他必须认识到历史的事件,及其波动、惊奇,

还有这些事件不太稳定的胜利之时,难以吞咽的失败苦果。它是所有

开端、返祖现象、遗传特征的基础。同样,他必须有能力诊断身体的

疾病,及其衰弱和强壮的状态,还有它的崩溃和抵抗情形,从而能判

断哲学的思辨。历史是发展过程的具体载体,它有其强盛的时刻,也

有漫不经心的流逝。它是扩展开的白热化的亢奋阶段,它甚至是令人

晕厥的符咒。只有形而上学者才会在有关起源的遥远理念中寻找到灵

魂所在。

    3 、“创始”和“出身”,在记载谱系学的真正对象时,比“起

源”更确切。它们通常译成“起源”,同时,我们还需重新确定其合

适的用法。

    “出身”是血统或家世的等值词。它自古以来隶属于某个集体,

是通过血缘、传统或社会等级维系的。对“出身”一词的分析,通常

包括对种族或社会类型的考虑。但它企图辨别的,不是个体独一无二

的种属特征,不是某种情感或观念,这些东西我们可以定性为“希腊

文的”或“英文的”,毋宁说,它寻求微妙、独特、次个体的标志。

这些标志有可能在里面交叉在一起,形成一个难以解开的网络。这种

起源远远不能归结为某些相似的范畴,而是出于对不同的特征加以分

类整理形成的结果。这些德国人声称他们有着双重的灵魂,从而想象

最终解释了这些特征的复杂性。他们被一件简单的估算所愚弄,或者

倒不如说,他们总是简单地想把握自己赖以形成的种种无序性。在灵

魂假装统一,或自我连贯一致的地方,谱系学家就着手研究开端——

无数的开端,其模糊的痕迹和色彩的暗示,容易通过历史之眼看出。

对家世的分析,在解放大量失去的事件时,允许将自我分离出来,允

许把它处理、移位成某种虚空的总和。

    对家世的考察,还使得在某一特征或概念的独一无二的方面,发

现无数的事件。通过这些事件,或者说,仰仗或针对这些事件,它们

才得以形成。谱系学并不假装在时间上倒回去,以便恢复已经中断的

连续性,而这种连续性是在所遗忘之物的分散区域以外发挥作用的。

它的义务不是要证实过去能动地存在于现在,也不是说,过去继续悄

悄地激活现在,并把某种事先确定好的形式强加到所有变化上。谱系

学与物种的进化没有相似之处,也不反映人类的命运。相反,遵循世

系的复杂过程,目的在于让以往的事件保持适当地分散开来。它是要

辨别偶然的事件、细微的偏差,或者相反,识别完全颠倒的现象,即

错误、误算;这类错误催生了那些仍然继续存在,并对我们具有价值

的事物。它是要发现,真理或存在不是植根于我们所知道的东西,以

及我们说出的状态,而是在于偶然事件的外部性。这无疑是每一种道

德的起源,一旦不虔诚——当然,“世系”一词从来不如此——就拥

有批评的价值的原因所在。

    从这样的原点衍生出来的,是一种危险的遗产。在很多情况下,

尼采都把“世系”和“遗产”联系在一起。1 不过,我们不应该轻易

认为,这一传统是后天习得的,是成长和巩固而成的财富。毋宁说,

它是错误、裂缝及异质层面的组合体,这些异质层面从里面或底下威

胁到脆弱的继承者。“一些人心理上的不公正或不稳定,紊乱和有欠

得体,都是其祖先无数的逻辑含糊性,草率的结论,以及浅薄无知导

致的结果。”对世系的追寻,并不等于奠定了基础。相反,它打乱了

以前被视为固定不变的因素;它肢解了曾经被视为统一在一起的东西;

它揭示了被想象为与自身一致之物的异质性。什幺样的信念,更肯定

地讲,什幺样的知识能和它对抗?如果哪位学者的谱系学分析,针对

的是一位收集事实,并作出仔细解释的人,那幺其“出身”,很快会

作为抄写员的官方文件和律师的诉讼状而暴露出来——这些人是其祖

先;当然,这是基于其明显公正无私的注意力,以及对客观性的“纯

粹”忠诚。

    最后一点,家世本身依附于肉体。它把自己刻写在神经系统、气

质、消化器官上。它出现于有缺陷的呼吸,不适当的饮食,出现于羸

弱和无气力的躯体。这些人的祖先犯下了错误。祖先们仅仅是不得不

把结果误会成原因,相信“来世生活”的现实性,或者坚持永恒真理

的价值。他们子女的躯体将因此而蒙难。怯懦和伪善,就其情况而言,

是错误的简单分支:不是在苏格拉底的意义上,不是说这种罪恶是某

种错误导致的结果,也不是因为偏离原初的真理,而是因为,躯体,

无论生存还是死亡,都通过其强健或羸弱来维持对每种真理和错误的

认可,就象它以相反的方式,来维持起源——出身那样。何以人发明

沉思的生活?为什幺赋予这种存在的形式以至高无上的价值呢?为什

幺要坚持认为,保持这种形式的虚构之作,拥有绝对的真理呢?“在

蛮荒时代……如果个人的体力衰弱了,如果他感到自己疲倦或生病,

抑郁或生厌,那幺结果是,他短时间内没有欲望或嗜好,变成了一个

更好的人,也就是说危险性较小。他的悲观思想可能只具有词语或反

思的形式。在这种思维框架内,他要幺变成一个思想者和先知,要幺

运用想象以助长其迷信。”躯体及其接触的各种东西,如饮食、气候

及土壤,都属于“身世”的领域。躯体显示了以往经验的痕迹,并导

致欲望、缺陷及错误。这些因素可以加入到躯体里来,也因此获得突

然的表达。但常常,它们的相遇不过是彼此摩擦的交锋,这里,躯体

成为其不可克服之冲突的托词。

    躯体是事件赖以刻写的外表(通过语言描摹,通过观念消解),

是分离的自我所处的地方(采纳有关实体统一性的幻觉),也是永恒

解体的书卷。谱系学,作为有关身世的分析,就这样定位于躯体和历

史的表述之中。它的任务是要解释完全由历史打上烙印的躯体,以及

历史对躯体的解构过程。

    4 、“创始”指“显现”,即诞生的时刻。它体现为突如其来之

物的原理和奇异的法则。正如在某种不中断的连续性中寻求世系,是

错误的那样,我们应避免把显现视为历史发展的最终时期。眼睛并非

总是用来沉思,而惩戒除杀一儆百外还有其他目的。这些发展可以体

现为某种最终的结果,但它们仅仅是一系列征服过程的通行插曲。眼

睛起初对应于狩猎和战争的要求;惩罚,在其历史过程里,则受制于

各种需要——复仇,驱除侵略者,抚恤牺牲者,制造恐怖。形而上学

者将现在的这些要求定位于“起源”,这可能使我们相信,有某种隐

藏的目的,寻求实现于诞生之时。不过,谱系学旨在重新确立各种臣

服系统:不是意义的可预期之力,而是支配一切的危险游戏。

    显现总是通过诸种作用力的特殊步骤产生的。对“创始”一词的

分析,必须勾勒出这种相互影响,也即这些作用力相互之间,或面对

恶劣的环境展开的斗争,以及通过分配这些因素,避免恶化,重获力

量的企图。正是在这一意义上,物种(动物或人)的显现及其巩固,

是“在面对根本上常常不利的条件而持续作战的情况下”获得保证的。

事实上,“物种本身必须体现为物种,体现为某种东西——它遍布于

针对外来者,或由于内部挤压所引起的那些暴力而展开的持续不断的

斗争之中。”另一方面,个别的差异又出现于诸作用力相互关联的另

一阶段,也就是说,当物种获胜,不再遭受外部威胁之时。在这种情

况下,我们发现了一种针对彼此间的利己主义而展开的斗争,其中每

一方都好像作用力的碎片一样爆发出来。我们还发现了为太阳和光线

而作的一般努力。“还有的时候,作用力与自己展开争夺;这不仅表

现在丰裕的陶醉之时,它使得作用力本身得以分配,还表现在作用力

衰弱之时。作用力反抗其日益加重的厌倦情绪,并获得力量。它施加

限制,使之遭受折磨和羞辱。它把这些行为装扮成更高水准的道德,

并作为交换获得力量。就是以这种方式,禁欲理想诞生于”堕落的生

命本能,它为自我的生存而抗争。“这也描述了大改革赖以兴起的运

动;确切讲,教会很少会衰落。德国天主教在16世纪保存了足够的力

量,向自身宣战,克制自己的肉体和历史,并将本身升华为一种纯粹

的良心宗教。显现因此成为种种作用力的入口处。它是其爆发口,是

从侧面迈向中心舞台的跳跃,其中每一种都充满青春的活力。尼采称

作”源头“,2 以表示善之概念的东西,并不特别是强者的能量或弱

者的反映,而确切地讲,是这样一种场面:这里,它们体现为重迭或

面对面。它不过是将其分隔开来的空间,是它们赖以交换威胁性姿态

和言语的真空地带。因为世系修饰着本能的强弱及其身体上的烙印,

所以显现指的是某种短兵相接,而不是一种封闭的领域,从而提供势

均力敌的场面。毋宁说,正如尼采在分析善与恶时所证实的,它是一

种”非场所“,一种纯粹的距离。它表明敌手不属于共同的空间。因

而,没有人对某种显现负责,也没有人引以为自豪,因为它总是发生

于裂缝处。

    在某种意义上,只有一幕剧曾在这种“非场所”上演,它是没完

没了重复过的君临戏。某些人君临于另一些人,导致价值的分歧。阶

级统治衍生出自由的观念;攫取生存的必需品和强行外在于持续的时

间,则解释了这一逻辑的起源。这种支配关系充其量是一种“关系”,

如同它所出现的场所充其量是一种场所一样。严格讲,正是出于这一

理由,在其历史过程里,它生根于仪式之中,固定于强加权利和义务

的繁琐程序。它确立权力的标志,并把种种记忆铭刻在事物上,甚至

躯体内。它本身变得可以解释种种债务,并催生出规则的宇宙,而这

种规则的世界绝不是用来缓和暴力,而是用来满足它们的。根据传统

的信念,整个战争因自身的矛盾而消耗殆尽,并以放弃暴力、遵守民

法而告终;这样认为,是错误的。相反,法律是一种预先策划的无情

无义的快乐,它以承诺过的流血为乐趣,允许不断煽动新的支配欲,

上演不折不扣重演过的暴力场面。对和平的渴望,因和解而带来的宁

静,以及对法律的默认,这些远远不是表现一种主要的道德变节,或

引起有关法律的功利谋划,而是其结果,并且就事实而言,是它的歪

曲。在保持义务和权利方面,犯罪、良心及义务,都有其露面的范围。

和世界上的任何重要事件一样,它们从一开始就沾满了献血。人类并

不是通过一场又一场的战役而逐渐进步,直至达成普遍的互让互利的,

当然在这里,法律的规章制度最终代替了战争。人类将每一种暴行都

安装在规则系统里,并由此从一种统治迈向另一种统治。

    这些规则的本质允许暴力重创暴力,并复兴新的力量。它们强大

到足够支配那些权力在握的势力。规则本身是空的,是充满暴力和无

法终结的。它们不讲人情,听命于任何目的。历史上的成功属于这样

的人:他们能掌握这些规则,颠倒其意义,并针对那些起初强制这些

规则的人来作调整。通过对这一复杂机制的控制,使其行之有效,从

而通过自己的规则来克服有关统治者。

    将不同的显现点分离开来的做法,与同一意义的连续构形并不一

致,毋宁说,它们来自替代、置换、伪装的征服,以及系统性的颠倒。

如果有关解释等于缓慢曝光隐藏在原点的意义,那幺只有形而上学才

能解释人类的发展。但如果有关解释是暴力,或鬼鬼祟祟地攫取某种

本身没有什幺意义的规则,以便强加一种方向,令其屈从于新的意愿,

强迫它参与不同的游戏,进而使之听命于二级规则,那幺人类的发展

不过是一连串的解释。谱系学的职能,就是记载其历史:道德、理想,

以及形而上学概念的历史,也即有关自由和禁欲生活的概念的历史。

既然它们能代表不同解释的显现,那幺也能体现为历史舞台上的事件。

    5 、正如在考察“世系”和“创始”时所见到的那样,我们怎样

才能界定谱系学与传统意义上的历史之间的关系呢?我们当然可以考

察一下尼采针对历史所发出的有名喟叹,但我们要暂时将其搁置一旁,

考虑一下他把谱系学构想成“实际历史”1 的那些场合,或视为历史

“精神”或“感觉”的更常见的定性。事实上,从《不合时宜的批评》

一书的第二部分开始,尼采的批评,总是表现为质疑那种重新引入

(而且总是具有)超历史视点的历史形式:这样一种历史,其职能在

于,将最终还原的时间多样性组合成一个自身完全封闭的整体。这样

一种历史总是鼓励主观的认识,赋予过去的所有移位实践以一种调和

的形式。这样一种历史,对以前的全部东西所持有的视点,意味着时

间的终结和业已完成的发展过程。历史学家的历史是在时间之外发现

佐证的,并且假装其判断立足于某种天启的客观性上。只是因为它信

仰永恒的真理,灵魂的永生不死,以及与自身保持一致的良心本质,

所以这才有可能。一旦通过某种超历史的视点去掌握历史感,那幺形

而上学就会使其迁就自己的目的。此外,通过与客观科学要求的结合,

它还能强行自己的“埃及主义”。另外,历史感还能避开形而上学。

如果反驳绝对的确定性的话,还能成为一种富有优势的谱系学手段。

在这种情况下,历史感对应于眼光的敏锐性。这样的眼光可以分辨、

割裂,乃至驱散东西。它能解放分歧的状况和外围的要素。它还能对

应于那种善于分解事物的视点;这一点有助于把自身分解开来,能打

碎人之存在的统一性。一般认为,正是通过这样的统一性,人才可以

将其主权扩张到以往的事件上。

    历史意义变成“实际历史”的一个维度,这是在以下这一程度上

立论的:它置身于某种发展进程之中,这里,在人看来,万事均永生

不灭。我们相信,情感是永恒不变的,但每一种感情,尤其那种最尊

贵,最公正无私的感情,有其历史。我们相信本能生活单调、一成不

变,也想象得到,它在现在,仍和过去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地施加着

影响。然而,有关历史的知识,很容易分解这种统一性,描绘其犹豫

不决的轨迹,确定其强盛和衰弱的时机,进而界定其波动不定的支配

地位。很容易把握本能的这一微妙的特点,以及那些运动。这里,它

们针对自身无情地着手自我的解构。无论如何,我们相信,身体遵从

生理学的独特法则,它逃避了历史的影响,但这也不对。肉体是通过

大量不同的养生法造就的。它因工作、休息及假日的节奏而变垮。它

受到食品或价值的毒害,有时则因饮食习惯或道德法则而遭难。它形

成抵抗力。“实际的”历史与传统的历史,因缺乏恒量而有所不同。

人没有任何东西——甚至在其躯体上也没有——能稳定到足以充当自

我认知或理解他人的基础。用以建立一种综合的历史观,并将过去描

述成具有韧性的持续发展过程的传统手法,应予系统解除。必然的是,

我们必须摒弃那些助长认知的安慰性游戏的倾向。知识,哪怕是在历

史的旗帜下,也不依赖于“重新发现”;它特别排斥“自我的发现”。

所谓历史变得“实际”,是在这样的程度上说的:它把非连续性引入

我们的存在,正如它切分我们的感情,将我们的本能戏剧化,繁殖我

们的肉体,并使之自我抵销那样。“实际的”历史,把生命和自然的

毫无疑虑的稳定性从自身中剥夺开来。它不会使自己听任无言的固执

而迈向世纪之末。它将连根拔起传统的根基,并无情撕裂其假装的连

续性。这是因为,知识并非用来理解,而是用来切割的。

    从这些观察,我们可以把握尼采所理解的那些历史意义的特殊性,

也即把“实际的”历史和传统的历史对立起来的做法。前者颠倒了在

事件的爆发与必然的连贯性之间通常所确立的关系。整个历史传统

(无论是神学的,还是唯理的),旨在将单个的事件化解为一种理想

的连续性——无论是作为一种神学的运动,还是自然的过程。“实际

的”历史,是根据最独特的特征,最敏感的外显形式,来处理事件的。

因此说,一个事件不是一项决定、一份条约、一种统治,或一场战斗,

而是种种力量关系的颠倒,是对权力的篡夺,是对某种词汇的攫取,

以及用这些词汇针对那些使用过它们的人所展开的较量:它还是一种

在疏忽时连自己也会受到毒害的虚弱的支配形式。它是假面“他者”

的入口处。在历史上发挥作用的种种力量,不是由命运或什幺调节机

制驾驭的,而是对应于一些任意的冲突。它们并不体现原始意向的连

续形式,注意力也不在于某种结论,因为它们不是通过事件的独特随

意性而呈现出来的。基督教世界完全由上天的蜘蛛编织而成,不同于

希腊人的世界,并且把愿望的天堂和宇宙的愚不可及分开。它的反面

是实际历史的世界,只知道一个王国,而没有天意或终极的原因;这

里,只有“必然性的铁手,摇动着运气的骰子盒。”运气并不简单地

等于抽签,而是在由权力欲驱动去把握运气的每一项尝试上压下赌注,

冒险获得更大的运气。我们所知道的世界,并非这种最终简单的构造;

这里,事件被还原,以强调其基本特征、最终意义,或初始和终极的

价值。相反,它充满大量纠缠在一起的事件。如果它表现为一种“令

人惊异的大杂烩,深刻而意义无穷”,那幺,是通过“大量错误和幻

觉”开始并持续其秘密存在的。我们要求历史学家来证实这样的信念:

现在依赖于深刻的意图和不可改变的必然性。但真正的历史感,证实

了我们无数失去的事件的存在,它没有界标,也没有参照点。

    实际的历史还能颠倒这样的关系:它是传统的历史,借助于形而

上学,在比邻和距离之间确立的。后者被赋予对距离和高度的沉思:

最崇高的时期,最高级的形式,最抽象的观念,最纯粹的个体性。它

通过置身于山峰的脚下,越来越接近于冒险采用有名的蛙式视角,来

实现这一点。另一方面,实际的历史缩短了对于近在呎尺之物的视角,

这是指肉体、神经系统、营养、消化及能量。它开掘了衰落的时期。

如果恰巧碰上崇高的时代,那幺对发现一种蛮荒和可耻的混乱,则存

有疑虑——当然,这不是恶意的,而是兴高采烈的。它不担心往下看,

来揭示分散和差异,让事物在自己的范围和强度上泰然自若,因为可

以理解的是,它是从上面观看,然后下来把握各种视点。它把历史学

家鬼鬼祟祟的做法颠倒过来;对其号称考察最远离自身之物的托词,

也作如是观。它们就用这种奴颜媚骨的方式来探讨很有希望的距离

(就象形而上学者宣称来世生活的存在位于远离这个世界的地方,以

作为对其回报的承诺)。实际的历史,研究眼前的东西,但稍纵即逝,

目的是为了在远距离处抓住它(这种方法类似于一名医生的做法。他

凑近病人看,猛然作出诊断,并声明其与众不同的疗法)。历史感与

医学之间,较之哲学,有更多的共同之处。不会令我们奇怪的是,尼

采有时使用短语“历史地和生理地”,因为在这位哲学家的怪癖里,

包含着对肉体的全盘否定。这还包括:“历史感的欠缺,对发展观的

憎恨,也即埃及主义”,以及固执地将结论放在开端,或在一开始就

做最后之事。历史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而不仅仅是充当哲学的婢女,

详细叙述真理和价值的必然诞生。它应该成为关于活力和羸弱、鼎盛

和衰落、毒药和解毒剂的辨析入微的知识。其任务就是要成为一门医

疗科学。

    实际历史的最后一条特点,是把知识确定为视点。历史学家在其

著作中异常辛苦地涂抹掉这样的因素:它们暴露了历史学家立足于特

殊时间和地点的依据,及其争执中的偏袒行为——这是不可避免阻止

其激情的障碍。尼采版本的历史感,在其视点上是明确的,并且承认

其非正义的体系。它的感知是歪斜的,是一种审慎的评价、肯定或否

定。它触及到延缓和有害的痕迹,以便开出最佳的抗毒剂处方。面对

所观察的客体,它不是听命于谨慎的抹擦之举,也不将自己委身于其

发展过程。它不寻求什幺法则,因为赋予自己的视觉和客体以同等的

重要性。通过这种历史感,知识才有可能在认知行为中创造自己的谱

系学。“实际的”历史,是把历史谱系学作为自身地位的垂直投射,

来这样构成它的。

    6 、在这一语境里,尼采把历史感和历史学者研究的历史联系起

来。它们共有一个开端,这个开端同样混杂和模糊;并且共有同一符

号,这里,疾病的征兆和好奇之花的萌芽同样为人所认识。它们同步

产生,却遵循不同的途径,不过,我们的任务是要追溯其共同的谱系。

    历史学家的家世并不含糊:他出身卑微。历史的特点就是无法选

择:他鼓励彻底的悟性,而排除定性的判断——不加区别地对所有事

表示敏感,是一种摒弃差异的综合观。没有任何东西有必要逃脱它,

更重要的一点是,没有任何东西必须加以排除。历史学家坚持认为,

这证明了他们的机智和审慎。毕竟,当他们力图确定过去实际上出现

过什幺东西时,又有什幺权利来强行其嗜好和偏爱呢?他们的错误就

在于,表现出完全缺乏趣味;也就是,在展示最崇高的因素时变得沾

沾自喜,在降低这些成分的身价时寻求到满足的那种粗俗。这位历史

学家对于最令人作呕的事倒不敏感;或到不如说,对于那些应该使其

反感的东西,他却特别欣赏。他明显的冷静,来自于其笼统避开例外,

还有将所有东西还原为最低公分母的做法。在它上面不允许有任何东

西存在;隐藏在对整个知识的渴望下面的,是对轻视万事万物的秘诀

的追寻:“下流的好奇心”。什幺是历史的起源?历史来自于平民百

姓。1 它诉诸谁?诉诸平民百姓。历史的话语和煽动者的歌词相似:

“无人比你伟大,谁擅自打败你?你是善,他是恶。”这位历史学者,

扮演它的重影,人们可以听到他的应和:“没有什幺过去比你现在更

伟大。我的博大精深的学识,将帮你驱除迷恋。我要把历史的壮观转

变成猥琐、邪恶和不幸。”这位历史学家的祖先可以追溯到苏格拉底。

    这种煽动,当然必须掩饰起来。他必须把特有的恶意掩盖在普遍

要素之下。正如煽动者被迫求助真理、本体法则,及永恒的必然性,

历史学者必须求诸客观性、事实的准确性及过去的持久性。煽动者否

定肉体,是为了保证非时间观念的主权;历史学者消除其本身的个体

性,是为了别人可以进入舞台,恢复讲话。他那里发生了内讧:被迫

对自己的偏袒保持沉默,并克服其厌恶情绪;被迫模糊自己的观点,

并代之以虚构的一般几何学;被迫模仿死亡,以便进入死者的王国。

还有,被迫接受隐姓埋名的状态。在这个世界里,他征服了个人的意

志,并由此变成了对优越意志之不可避免法则的向导。在其知识上,

他扼制了个体意志的需求,并在其研究对象里,揭示了某种永恒意志

的形式。历史学者的客观性颠倒了意志和知识的关系;在这同一举动

里,它还表现为对天意、终极原因和目的论的信仰;这些信念将历史

学者置于苦心者一族。“我忍受不了历史上的这些好色太监,还有禁

欲理想的全部诱惑。我忍受不了这些苍白色的坟墓;它们催生出生命,

或那些神情疲惫,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人;这些人乔装成智者的角色,

采取某种客观的观点。”

    历史的“创始”,发现于19世纪欧洲:它是三教九流鱼目混珠的

地方,是“混合的人”生存的时期。相对于那些高度文明的罕见的时

刻,我们变成野蛮的人。废墟中的城市和天书般的碑铭在我们面前展

开。我们在豁口的墙壁前驻足而立。我们发问,什幺样的神住在这些

空荡荡的庙里。伟大的时代缺少这种好奇,缺少我们的那种过度崇敬。

它们忽视自己的祖先,就象古典时期忽视莎士比亚一样。欧洲的衰落

提供了精彩的场面,而比较强盛的时期则抑制了这样的展示。这一场

面的实质,在于表现一幕戏剧。由于缺乏那些自己所制造,恰恰属于

我们的纪念碑,所以我们生活在拥挤的场面里。但不仅如此。欧洲人

不再了解自己。他们忽视混杂的祖先,寻求适合的角色。他们欠缺个

体性。我们开始能够理19世纪那种自发的历史癖好:诸种力量的贫血

症,以及那些消除所有个体特性的混合物,产生了与禁欲主义苦行相

同的结果。它在创造上的无能,在艺术作品上的匮乏,以及仰仗以往

成就的需要,都迫使它采纳平民百姓的那种低级的好奇心。

    如果这一点充分表现了历史的谱系学,那幺怎幺才能有资格成为

一种谱系学的分析呢?它为什幺不以煸动性的形式或宗教的知识,继

续存在下去呢?在同一舞台上,它怎幺才能改变角色呢?只有通过被

掌握、被支配,乃至反对其出生,才有可能。就是这种运动,适当地

描述了“创始”的特殊本质:它不是经过长期准备后作出的不可避免

的结论,而是一种场面。在这里,种种作用力冒着短兵相接的风险;

这里,它们一出现就表现出胜利的姿态;这里,它们也可能被没收充

公。形而上学所露面的场所,肯定是雅典式的煸动,是苏格拉底的粗

俗怨恨,及其长生不死的信念。柏拉图能把握这种苏格拉底哲学,令

其发生内讧。无疑,他常常受引诱那样做,但其失败正在于将这种哲

学奉若神明。在19世纪,问题也相似:对历史学家的禁欲主义,避免

去做柏拉图对于苏格拉底所做的事。这一历史特征不应该建立在历史

哲学上,而应立足于业已废除之事物的开端。有必要掌握历史,以便

转而求助谱系学的应用,也就是,严格意义上的反柏拉图目的。只有

这样,历史感才会使自己摆脱某种超历史的要求。

    7 、历史感导致三种用途,它们对立,并对应于三种柏拉图式的

历史。第一种是滑稽模仿式的,与现实背道而驰,与回忆或认知的历

史主题相对立。第二种是分解性的,与同一性背道而驰,与视为连续

性或能代表传统的历史相对立。第三种是献祭式的,与真理背道而驰,

与作为知识的历史相对立。它们意味着这样的历史:割裂它和回忆的

联系,打破其形而上学或人类学的模式,由此建构一种反回忆的形式

——即将历史转换为完全不同的时间形式。

    首先,谈谈滑稽模仿和荒谬可笑的用法。历史学家向这位茫然不

知所措,而又隐姓埋名的欧洲人,提供了身份选择的可能性。当然,

这样的身份比他自己要来得更加个性化,更加实在。这里是说,这个

欧洲人不再明白自己是谁,也不懂得应该采用什幺名字;但是,具有

历史感的人会发现,这种替代不过是一种掩饰。历史学家们向大革命

时期提供了罗马原型,向浪漫主义时期提供了骑士的盔甲,向瓦格纳

时代提供了一副日尔曼英雄的长剑——这些昙花一现的支柱,昭示着

我们自己的非现实性。没有人能阻止他们崇拜这些宗教,阻止他们前

往拜罗斯1 纪念某种新的来世生活。他们也可以无拘无束地乔装成没

有任何身份的街头小贩。新的历史学者和谱系学家,会懂得从这种乔

装打扮中得出什幺。他不会过分严肃,以至欣赏不了它。相反,他会

把这种乔装打扮推向极限,并为时代的伟大狂欢节做准备,这里,面

具常常出现。我们的脆弱个体性不再和以往的坚实身份吻合,但由于

过多的身份选择,我们也有可能无法实现——如荷亨斯多芬的弗里德

里克、凯撒、耶稣、丢奥尼修斯,可能还有查拉图斯特拉。拿起这些

面具,让历史上的小丑扮相再具活力。由此,我们所采纳的身份,而

非现实性,就超过了发起这种表演的上帝。“大概,我们会发现这样

一个王国,这里,就象历史的滑稽模仿者和上帝的小丑扮演者那样,

创新是可能的。”在这里,我们认出了《不合时宜的沉思》一书的第

二部分所称做的“里程碑式的历史”的滑稽复制品。这样一种历史,

被用来重新确立历史发展的高潮,及其持续出现的状态;也被用来通

过反映个人气质的字母组合去恢复作品、行为及种种创造物。但在1874

年,尼采指责这种历史为完全委诸崇敬之心,妨碍了对生活的实际力

度和创造性的触及。其最终作品,所做的滑稽模仿,是为了强调,

“里程碑式的历史”本身就是一种滑稽模仿。谱系学在集体狂欢的形

式上就是历史。历史的第二种用法,是对同一性所做的系统分解。这

一点之所以必要,是因为这种相当脆弱的同一性本身就是一种滑稽模

仿;尽管我们竭力支撑它,并将其统一于一副面具之下,但它是复数

的。无数的精灵都在辩论其所有权;许多系统相互交叉、势均力敌。

对于历史的研究,使得人“不象形而上学者那样,而是乐于拥有许多

终有一死的灵魂,而非某种永存不朽者。”在每一灵魂里,历史不会

发现某种被遗忘的同一性,它急于新生,而是发现由相互有别的多重

因素所组成的复杂系统,它不可能借助综合之力加以掌握。“它是优

势文化的一种符号,以充分有意识的方式,维系其若干进化的阶段,

而小人物未加思索就经过了这些阶段。起初的结果是,我们能理解那

些和我们相似的人,将其视为完全既定的体系,并能代表多样的文化,

也就是说,当作有必要、有可能加以调教者。反过来,我们也能将进

化过程的这些阶段分开,并分别考虑它们。”历史的目的,受谱系学

引导,不在于发现我们身份的根源,而是向自己保证能驱散这种身份。

它并不寻求界定自己独一无二的出现领域,以及形而上学者所承诺返

回的故土。它力图使所有那些和我们擦肩而过的非连续性变得清晰可

见。按照《不合时宜的沉思》一书的说法,“埋头于古纸堆的历史,

追求的是相反的目标。它寻求土壤、语言及都市生活的延续性,这些

正是我们现在所植根的基础。”“通过细心耕耘所有时期都存在的东

西,它尽力为后代保存我们当初诞生时所处的状况。”这种历史在

《沉思》一书中遭到反对,因为它倾向于为支持忠诚性原理而妨碍创

造性。稍后一些时候,而且已经在《瞧这个人!》一书之中,尼采就

已经重新考察了古籍专家的任务,不过强调的重点完全不同。如果谱

系学有资格引发涉及到我们的故土、母语或支配我们的法则方面的问

题,那幺其目的就在于揭示有关的异质系统;这些异质系统被自我所

掩盖,阻止着任何形式的同一性的形成。

    历史的第三种用法,是牺牲有关知识的主体。表面上,或倒不如

说,按照所戴的面具,历史意识是中立的,它缺乏激情,只承认真理。

但如果考察自身,或更一般而言,如果对历史上各种形式的科学意识

提出质疑,那幺就会发现,所有这些形式和变形都不过是知识意志的

不同侧面:比如本能、激情、调查者的忠诚、刻薄的细致,还有恶意。

它发现了某种立场的狂热性。这种立场,对那些以无知为荣的人,也

不失为用以保护自己的有效幻觉。这样一种立场会助长研究的危险性,

并且陶醉于搅乱各种发现。对私怨甚深的知识意志所作的历史分析揭

示:所有的知识,都建立在不公正的基础上(甚至就理解这一行为而

言,也没有权力要求真理,或真理的某种基础);同时还揭示,追求

知识的本能是恶意的(是某种凶残的东西,与人类的幸福对立)。甚

至在今日所具有的充分扩展的形式上,知识意志也没有取得一种普遍

的真理。人类尚未对自然作出准确、冷静的把握。相反,知识意志不

停地增加冒险的次数,在每一领域里都制造危险。它打破幻想的藩蓠,

解开主体的统一性。它释放的那些因素,有助于它本身的颠覆和解体。

知识并非从经验的基础上缓慢分离开来。由诞生之处提出的原初需求,

让位于只听命于理性要求的纯粹思辩。它的发展,与自由主体的形成

和巩固没有联系。倒不如说,针对其本能的狂热,它发明了一渐渐进

驯服的手段。在宗教曾经要求供奉肉体的地方,现在知识则呼吁对我

们自己进行实验,呼吁我们奉献于知识的主体。“对知识的渴望,在

我们当中已转成一种激情,它不畏惧牺牲,除了自身的秘密之外,不

畏惧任何东西。也许,人类最终将死于对知识的这种热情。如果不是

因为激情,则是由于脆弱。我们必须做好准备,声明我们的选择:我

们希望人类死于火和光,还是死于沙场呢?”我们现在应该替换掉19

世纪的历史问题,它们由费希特和黑格尔因袭下来(是真理和自由互

为前提的基础,以及绝对知识的可能性),具有这样的主题:“死于

绝对知识,会构成存在之基础的一部分。”这并不意味着,按照某种

批评程序,真理的意志受到认识的内在有限性的局限,而是指,在知

识主体的不可避免的牺牲中,它丧失了所有局限感和对真理的全部诉

求。“也许有一种惊人的观念,它可能压倒其它各种报复行为,甚至

战胜最成功者:这是自我牺牲的人道观念。看起来不容争辩的是,如

果这一新的星系出现于地平线上,那幺只有对真理的渴望,以及巨大

的特权,才能引导和维持这种牺牲。因为对知识来讲,没有任何牺牲

算大。当然,这一问题永远不会有人提出来。”

    《不合时宜的沉思》一书,讨论的是历史的批评作用:它对过去

的处理,坚定的斩草除根之举,以及对于传统的崇敬态度的拒斥,向

人类提供了其它不同的起源,由此将人解放出来。不过,尼采指责批

评史把我们从各种实际的起源分离开来了,也责备它为关注绝对真理

而牺牲生命的运动。不久,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尼采又重新考虑起初

拒绝过的这一思路,不过将它引向完全不同的目标。它不再是以我们

现在所拥有真理的名义来判断过去的问题,而是属于冒险解构主体的

问题;这里所说的主体,是在知识意志的无限调度中寻求知识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谱系学回归到历史的三种形态,这一点是尼采

1874年就认识到的。尽管尼采以生命的肯定和创造之力的名义提出过

非议,但仍然是这三种历史形态。不过,它们遭到变形:对纪念碑的

尊崇变成滑稽模仿;对古代连续性的尊重变成系统的离析;借助人们

现在所拥有的真理而对以往不公正所作的批评,则变成人的解体;这

时的人是通过适合于知识意志的不公正来维系知识的。

    注:

    (1 )《快乐的科学》7 (2 )《瞧这个人!》3 (2 )《道德

谱系学》第二卷之六、之八。

    (3 )《快乐的科学》110 、111 、300

    (4 )保罗·李的著作,题目标为“道德情感的起源”。

    (5 )在《瞧这个人!》一书之中,格言92,标题取为“正义的

起源”。

    (6 )在《谱系学》一书的大部份篇幅里,“起源”和“家世”

这两个词在许多场合都交替使用(第一卷之二;第二卷之八、十一、

十二、十六、十七)。

    (7 )《黎明》第123 页。

    (8 )《瞧这个人!》第34页。

    (9 )《漫游者及其影子》第9 页。

    (10)《漫游者及其影子》第3 页。

    (11)《黎明》第49页。

    (12)《尼采对瓦格纳的诘难》第99页。

    (13)《快乐的科学》第265 页和第110 页。

    (14)《偶像的黄昏》:“真理的世界怎样变成一则寓言?”。

    (15)例如《快乐的科学》第135 页;《超越善与恶》第200 页、

242 页、244 页;《谱系学》第一卷第5 页。

    (16)《快乐的科学》第348 -349 页。《超越善与恶》第260 

页。

    (17)《超越善与恶》第244 页。

    (18)《黄昏》:“哲学的理性”。

    (19)《谱系学》第三卷第17页“沮丧情绪的来历”。

    (20)《黎明》第247 页。

    (21)《快乐的科学》第348-349 页。

    (22)出处同上,第200 页。

    (23)《黎明》第42页。

    (24)《超越善与恶》第262 页。

    (25)《谱系学》第三卷第13页。

    (26)《快乐的科学》第148 页“人们还需把佛教和基督教的创

始归因为意志的贫血症”。第347 页。

    (27)《谱系学》第一卷第2 页。

    (28)《超越善与恶》第260 页;还请参见《谱系学》第二卷第

12页。

    (29)《漫游者》第9 页。

    (30)《快乐的科学》第111 页。

    (31)《谱系学》第二卷第6 页。

    (32)《谱系学》前言,及第一卷第2 页。《超越善与恶》第224

页。

    (33)《快乐的科学》第7 页。

    (34)出处同上。

    (35)《谱系学》第二卷第12页。

    (36)《黎明》第130 页。

    (37)《谱系学》第二卷第12页。

    (38)《瞧这个人!》第16页。

    (39)《黄昏》第44页。

    (40)《黄昏》“哲学中的理性”第1 页和第4 页。

    (41)《漫游者》第188 页。

    (42)《快乐的科学》第337 页。

    (43)《谱系学》第三卷第26页。

    (44)《超越善与恶》第223 页。

    (45)《漫游者》“意见与混合声明”第17页。

    (46)《瞧这个人!》第274 页。

    (47)《不合时宜的沉思》第二卷第3 页。

    (48)参见《黎明》第429 页和432 页;《快乐的科学》第333 

页;《超越善与恶》第229-230 页。

    (49)《黎明》第501 页。

    (50)出处同上,第429 页。

    (51)《超越善与恶》第39页。

    (52)《黎明》第45页。

                                                    卢德平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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