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那托尔与娜塔莎(三)(《战争与和平》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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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拉加看情势不妙,立刻跑来协助阿那托尔挣脱那大汉的纠缠,跟着朵罗豪夫狼狈地逃上橇车。

  娜塔莎的绝望阿那托尔诱拐娜塔莎为什么失败呢?那是有下面的原因和对策的:德米特力叶芙娜夫人看到索妮亚在娜塔莎房间前面的走廊上吸位着,起了疑心,于是逼索妮亚说出了一切。夫人听了这消息后非常愤怒,立刻走进娜塔莎的房间。“你这个不要脸的!”她一边骂,一边用力将娜塔莎推倒在沙发上。然后用钥匙把门锁了起来,将娜塔莎关在里面。

  夫人还把看门的、跟班的等佣人叫来吩咐,也向被阿那托尔收买的娜塔莎的女仆面授机宜。她迅速地布置好了以后,就坐镇客厅,等候着诱拐的人到来。

  当跟班的来向她报告阿那托尔逃脱的时候,她登着眉头,在房中来回地走了很久,然后再走进娜塔莎的房间去。索妮亚跟随在后面。

  娜塔莎横在沙发椅上,动也不动,她的姿势跟刚才被夫人推倒的时候一样。

  “你竟做出这种好事来。怎么好意思跟这种人在人家家里幽会呢?”夫人边责问,边用严肃的目光盯着娜塔莎,看见她毫无反应,就把她推一推:“你也许不在乎干这种下流 的勾当,但你父亲的面子怎么办呢?我问你,叫你父亲还有什么脸见人呢?嗯,这个男人也太可恶了,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我也非把他找出来不可!喂!小姐,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讲的话?”德米特力叶芙娜夫人用她的大手掌抓着娜塔莎的下巴,把娜塔莎的脸扳过来向着自己。

  “不要管我⋯⋯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我不在乎⋯⋯我要死了。”娜塔莎断断续续他说,同时用力把夫人的手推开,她仍照原来的姿势躺着。

  “娜塔莎,我是为你好才这样费神的。我不再责备你的错误,但你也该反省一下自己的罪过!而且,你父亲明天就要回到这里来,我到底要怎样向他交代呢?”娜塔莎抖动着身体,只是哭泣着。

  “你父亲如果知道,哦,还有你的哥哥,以及你的未婚夫⋯⋯”“我没有未婚夫,我已经拒绝他了。”“咦!你拒绝了?”夫人问着,郑重地道:“好,那我告诉你吧!你以为把亲事拒绝了,一切就没事情了?安德列公爵知道了这桩事,难道他会饶过阿那托尔吗?还有你父亲,他万一知道了这桩事,他也会邀阿那托尔决斗的。这些事情,难道你也认为不要紧吗?”“呵,不要管我了,为什么你要干涉我呢?一切为什么?谁请求你这么做的?”娜塔莎大叫着,突然从沙发椅上坐起来,恨恨地看着夫人。

  “那么,你想怎么办呢?那个无赖为什么要拐走你呢?纵令他能把你拐走了,你以为大家都找不到你吗?你是有父亲、哥哥,还有未婚夫的人。”“他是比你们任何人都有品德的人,假使你们不阻挠,我们能过幸福的日子。⋯⋯索妮亚,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走开,大家快走开!”娜塔莎又投身在沙发椅上,悔恨交集地哭着。

  德米特力叶芙娜夫人这时改变了态度,亲切地劝解娜塔莎:“不要向任何人表示出曾发生了这件事情,尤其对你父亲罗斯托夫伯爵,无论如何,要设法瞒住他。”娜塔莎没有回答她。夫人把要讲的都讲完了,跟索妮亚两个人将娜塔莎安放在床上,然后煎着安静药——菩提树花茶——给娜塔莎喝。第二天,罗斯托夫伯爵如期回来。他因和买主谈妥事情,身心显得很愉快。德米特力叶芙娜夫人迎他进来后,立刻采取步骤,告诉伯爵:娜塔莎昨天发高烧,曾请医生来看过,今早似乎好一点儿。这天,娜塔莎整天竟未走出房门一步,她咬紧着嘴唇,不断地注视着外面马路上来往的行人。她期待着阿那托尔能亲自来,或托人带信给她。当罗斯托夫伯爵来看她的时候,她也没有站起来迎接父亲,仍不离开窗边。

  “娜塔莎,你怎么了?生病了吗?”伯爵走近她的身旁,关切地问。娜塔莎沉默了一会儿,懒洋洋地回答道:“是的,病了。”理想主义者彼埃尔彼埃尔在那时的贵族社会里,是最有教养的少数自由主义者之一。那是因为彼埃尔从小就到过无论在政治、经济方面都比俄罗斯有显著进步的法国、德国留学,受这些先进国家教育熏肉的缘故。彼埃尔自父亲去世后,继承了庞大的遗产,立刻用私人的财产在自己的田庄上办学校、设立医院,努力改善可怜的农奴们的生活。他不仅在自己的田庄内如此做,对于都市的救济事业也踊跃捐献。

  “人是生而平等的”,这是他在外国所学的民主主主思想,他认为这是正确的。

  可是,那时俄罗斯的贵族们认为他们是神明选出来的所谓“特权阶级”,他们应当享受特别权利,他们可以放任的施行任何权力,做出任何不讲理的事情。

  彼埃尔是贵族社会的异端分子,贵族们都敬而远之,认为他是学外国时髦的怪物。

  彼埃尔的思想是进步的,但他的生活并不理想。那是因为,他是个软弱的人。例如:彼埃尔虽然认为贵族享受特权是不应该的,但他还是被许多佣人包围着,住在父亲传给他的宏伟的祖宅里,过着奢侈的生活。

  他的职务像有又像没有,他表面上的官衔是皇帝的侍从。但像他这样不想显贵的人,对干部下交来的公文,总是随便签个字就算了。

  彼埃尔深深后悔自己跟爱伦的婚姻,因为爱伦的思想和他完全不像。他对于爱伦被称为社交界的女王,心里很不以为然,因为爱伦对于社会上许多穷苦的人,根本视若无睹,对他们一点儿同情心也没有。爱伦是极无情、极虚荣的女人。

  “她就是有血有肉的希腊女神⋯⋯”社交界的人们这样称赞爱伦的美丽,一点儿也不过分。彼埃尔当初也是被她的美丽吸引住了,所以才跟她结婚的。婚后,彼埃尔很快地察觉出:爱伦的品德方面大有问题,只是外表漂亮罢了。爱伦是一个淫妇,她交上阿那托尔的下流朋友朵罗豪夫,起初彼埃尔并没有干涉他们,后来他们更放肆起来。为了这个缘故,彼埃尔曾经跟朵罗豪夫决斗过。

  彼埃尔和爱伦表面上虽是夫妻,但他们两人的心像水和火一般地不相容,而各行其道。

  且说彼埃尔自安德列公爵到国外旅行、罗斯托夫怕爵一家人回乡下开始,他对于彼得堡的生活就感到厌烦起来。于是他跑到莫斯科来,一直住在这里。当罗斯托夫伯爵从乡下到莫斯科来的时候,彼埃尔恰巧到某一个小镇去看朋友。

  那位朋友不是贵族,是一个受过教育的普通市民,他的思想跟彼埃尔一样进步。彼埃尔时常访问这样的朋友,甚至在他们家里住上几天,跟他们辩论民主思想等问题——这是他最感到痛快的事。

  这些朋友不但真正尊敬彼埃尔,也倚赖着他。因为彼埃尔对社会上的救济事业是不惜一掷千金的。

  彼埃尔刚从为期两周的这种旅行回到莫斯科来,行装也没有脱掉,就接到德米特力叶芙娜夫人给他的信,要求他立刻到她家去一趟。德米特力叶芙娜夫人叫佣人送来的那封信,内容颇简单,但清楚地写着:关于安德列公爵的未婚妻娜塔莎的事情,要跟他谈一谈。

  娜塔莎发生了什么事?——彼埃尔惊诧万分,急急忙忙到夫人家里去。夫人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彼埃尔在赶橇车的途中不断地沉思着,走到半途中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喂,妹夫彼埃尔!你板起面孔到哪里去?是不是刚回来就跟爱伦吵架了?”喊他的是爱伦的哥哥阿那托尔。阿那托尔在一匹骏马所拉的雪车上,好像已经奔跑过一些时候了,满脸通红,他帽边露出的鬃发上还溅着雪花。阿那托尔跟往常一样,充满着自信。他看见彼埃尔楞愣地毫无所答,认为跟彼埃尔交谈也没有多大意思,就越过彼埃尔到别的地方去了。

  “阿那托尔那个家伙,除了酒和女人以外,还能再想些什么呢?及时行乐,就是他的人生观。我如果能那样做,心里不知如何轻松呢。”彼埃尔默送着阿那托尔,心里这样想着。

  诱拐者的真相

  彼埃尔到了德米特力叶芙娜夫人家,走进门以后,便一直被带到夫人的私人房间去。

  走过大厅的时候,彼埃尔看见娜塔莎像钉牢了一般地坐在窗前。娜塔莎带着冷漠的、恶意的表情窥视了彼埃尔一会儿,突然站起来,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彼埃尔走进德米特力叶芙娜夫人的房间,急忙地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好事情。我活了五十八年,第一次碰到这样丢脸的事。”夫人先这样说着,叫彼埃尔发誓绝对不泄漏这桩秘密,然后将娜塔莎要跟人私奔和解除婚约等一切经过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彼埃尔。

  这桩事情怎么会发生呢?彼埃尔怀疑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这桩事是真的发生过。曾被安德列公爵热恋的又纯洁又可爱的娜塔莎,怎么偏偏要跟那个有妻子的不三不四的男人——阿那托尔——私奔!这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可是,怎能跟他结婚呢?那个家伙曾秘密结过婚,已是一个有妻子的人”彼埃尔禁不住插嘴道。

  “差一点儿就糟透了,”夫人发呆着说:“真是乱七八糟的花花公子,跟狗没有什么分别的畜生!”夫人把话回到正题:“可是,现在娜塔莎还等待着那个男人。我立刻去告诉她,让她知道这个人的真相,她就会死掉这条心了。”夫人接着讲明她请彼埃尔来商量的事。

  她说安德列公爵不知何时返国,还有罗斯托夫怕爵如果知道了这桩事,一定会邀阿那托尔决斗的。夫人很怕发生这些事情,希望彼埃尔能说服阿那托尔赶快自动远离莫斯科,不要再出现在这些人的面前。

  彼埃尔立刻答应了。

  “好吗?伯爵一点儿也不知道,你得当心啊!”夫人再三嘱咐着,为了要告诉娜塔莎真相,她走出自己的房间。

  彼埃尔走到客厅里去,在那里碰见罗斯托夫伯爵。伯爵显得十分不安,因为这天早晨,娜塔莎已向他说明她和安德列公爵已经解除婚约的消息。

  “亲爱的,我真没有料到事情是如此的糟糕。”伯爵看见彼埃尔便滔滔不绝地诉苦着:“娜塔莎不跟任何人商谈,竟擅自拒绝那门亲事。说实在的,我对这门婚姻实在不曾感觉兴趣过,不过安德列本人却是个好男子,但他违背父亲的意思总不是好事,何况娜培莎不会没有人要的。但无论如何,她认真的等了那么久,结果连跟我们也没有商量一下,就做出这种断然的事!实在不妥当。

  她现在病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点儿也不清楚。没有母亲在身边的姑娘是多伤脑筋啊!”彼埃尔不知道怎样安慰伯爵才好,一时讲不出话来。正在这个时候,愁云满面的索妮亚走进客厅来,她向彼埃尔说:“娜塔莎希望见你,德米特力叶芙娜夫人也在她房里,她请你再进去一下。”“对啦,你是安德列公爵很要好的朋友,娜塔莎一定有什么话要请你转达给他,请你不用管我,到她那里去见见她吧!”伯爵向彼埃尔说,搔着稀疏的白鬓发,走出客厅去。

  索妮亚带彼埃尔到娜塔莎的房间去。娜塔莎的脸色苍白,她带着严厉的表情站在德米特力叶芙娜夫人的旁边,彼埃尔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她静静地凝视着他,急于想从他的表情知道彼埃尔对于她跟阿那托尔间的问题的看法。他是他们的友人呢?还是跟所有的人一般,是个敌人呢?娜塔莎只想知道这一点就行了。

  “他知道一切,”夫人指着走进来的彼埃尔向娜塔莎说:“我讲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请他告诉你吧。”娜塔莎好像一个受了伤而被迫赶的野兽看着临近的狗和猎人一样,时而看夫人,时而看彼埃尔。“娜塔莎”彼埃尔走近她身边,亲切地喊她。他憎恶那自己不得不讲出来的残酷事实,心里难过得要死。“阿那托尔结不结婚,对你爱他虽然是无关要紧的,但⋯⋯”“那么,”娜塔莎打断他的话:“他有妻子是假的吗?”娜塔莎好像得救一般,表情突然明朗起来,期待着彼埃尔的回答。

  彼埃尔怜悯地默视了娜塔莎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坚决地否认着:“不,那是真的。”“那么,他早就有妻子了吗?”彼埃尔肯定的点点头。

  “你敢发誓吗?”“我敢发誓。”“他还在这里吗?”“我刚刚还见过他,他跟往常一样,充满着快乐⋯⋯”娜塔莎听了,精疲力竭地当场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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