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与诗人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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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请两位“大洋古”出来给我壮壮胆儿。第一位是名人,罗马人贺拉斯: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写诗;也许因为他在祖坟上撒过一泡尿,也许是他惊动了‘献牲地’,亵渎了神明,总之,他发了疯,像一头狗熊,如果他能够冲破拘束他的笼子的栏杆,他一定朗诵他的歪诗,把内行人和外行人统统吓跑。的确,谁要是被他捉住,他一定不放,念到你死为止……” 

第二位是不怎么有名的英国佬罗伯特·波顿: 

“他们变幻莫测,刚刚乐不可支,转眼就长吁短叹,没来由地抹眼泪儿,悲愁得快要精神错乱。……他们中间的一些人固执于自己的奇思异想,另一些人则不论听到或见到什么,立马儿就倒了过去。看了一出戏,他会念叨上整整一个礼拜;要是听了一场歌舞,脑袋里就只剩下风笛在响;见到打仗,他们便彻底迷上了刀剑;要是受了一点气,从此又要愤世嫉俗。” 

咳,言归正传。早先,我也曾是个诗人来着,每回小学里开运动会,我都要吟道: 

“操场上,红旗扬, 

三年二班志气昂; 

……” 

逢年过节,喇叭里也总要广播我的《五一颂》、《青松赞》……您知道,就是那种真正的诗。 

转眼就到了八十年代,那可是个文学青年的时代,可不巧的是,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我的诗才涸竭了。整整三四年里,我只写出过一行诗: 

“啊……” 

听起来有点像惨叫。于是我放弃了原先的志向,但对诗人的崇拜丝毫未减。上大学的头一天,我平生第一次瞧见了诗人的肉身,他就住在离我几尺远的地方,大大方方地向我介绍他的身份。我说: 

“老天爷,那我可得握握您的手了。” 

我握了他的手。我把这事儿写到了日记里。 

那会儿校园每个角落里都埋伏着诗人,在校门外,更多的诗人化装成老百姓的样子,等待着机会来袭击你。第一个把我“干掉”的是高年级的一个家伙,他把我堵在厕所里,在念诵他的诗篇时挥动手臂,假装是悲剧的手式,其实是为了拦住我逃走的去路。接下来是一位学高能物理的瘦子,他总在食堂等着我,在我消化他的诗句时,迅速吃掉我盘里的所有饭菜。还有一位非常非常不漂亮的女才子,把她的短诗写在牛仔裤上,弄得我害了半个月的眼病。更别提那位ZYN先生,现在他的名气可是非常之大了,那时他从南方跑到我的宿舍里,要求下顿不接上顿、撂着撂儿睡觉的我们每月提供“五十元菜金,三十斤粮票,一间用于创作的带双人床的工作室”。虽然无法满足他的要求,我们还是欢欢喜喜地接待他,并竭力请他去洗一个澡。他来时穿着一双很朴素的布鞋,从公共浴池回来,换成了皮鞋,使我们大开眼界。 

ZYN很不满意接待的规格,他为此写了一首诗,我还记得其中的一句: 

“我的心在滴血。” 

有一天他看起来要自杀了。我出发去找他,不是出于同情,而是出于愚蠢。我在校园里转了大约一百里路,发现他时,他正在和一位女性崇拜者恳谈。我没有打扰他们,痛骂了自己一会儿,溜回楼里,找了个瘦弱的家伙,对他说: 

“你要是打我一拳,我就给你一块钱。” 

他也是个诗人,很高兴地在我脸上打了一拳。 

在我成为诗人之敌的过程中,同室的那位诗人帮了很大的忙。晚饭后我极少出去“自习”,常是懒在床上,转着眼珠儿,想像着各种快乐的事情,等待九点钟来临,那是校园里小餐馆上夜宵的时候,我和我的同类通常都是在那个时候才出动。诗人发现了我的恶习,也留下来,四顾无人,谨慎地关上房门,掏出一盒“好烟”来请我抽。我发现他的布置时,一切都晚了。我陷入沮丧。如果他取出的诗稿很厚,我的沮丧就加倍深沉。 

他的诗稿总是很厚的,而且为了防止我听不懂一些句子,或为了强调重要的部分,他每一段都要念上两遍,有时是三遍。 

然后他说: 

“您觉得怎么样?” 

这是我最怕听到的话。它意味着一切都无可挽救了。有一半的时候,我会假装沉思一会儿,兴高采烈地说: 

“不错……我的意思是说,真他妈的好极了……” 

诗人竭力装出谦逊的样子,等到他认为装得差不多了,就说: 

“怎么好法儿?您得说说。” 

我看了一眼表,气急败坏地说: 

“我他妈怎么知道。” 

看到他错谔的样子,我后悔了,说道: 

“开个玩笑……哈哈……”我一边暗中痛骂自己,一边搜索枯肠,编造出最无耻的颂扬来。 

然后我会在另一种悔恨中听到另一句可怕的话: 

“您说得不错……不过,有些地方您还没有听懂……” 

接下来,他会把诗再念上一两遍,直到我对那些刚才“没有听懂”的地方重新发表出他所满意的评论。 

“你刚才是不是想出门来着?”他把烟收起来。“我没耽误你吧?” 

“一点儿也没有。”我心情沉重,步履蹒跚地回到床上。 

另一半的时候,我会直截了当地说: 

“不好,一点也不好,什么小羊老羊,全是瞎扯蛋。” 

但这也救不了我。 

诗人竭力藏起羞怒来,等到他认为掩饰得差不多了,就说: 

“怎么不好法儿?您得说说。” 

我说出“怎么不好”。他说我“说得不错”,但“有些地方您还没有听懂”。读诗,批评。又读诗,又批评。又读诗,……我颂扬。我再次步履蹒跚地回到床上。 

尽管如此,我对诗人仍然保持着一分敬意,直到我发现他们并不永远神游于八极之外,相反,他们都把自己的生活照料得好好的,不像我,过得一塌糊涂。缪斯只是偶尔干扰他们一会儿,多数时候,他们都是些心明眼亮的人,连鞋根儿也不许别人踩一下。 

最后的打击是在某一年的元宵节,一个非常冷的夜晚。我被一个诗人拖到湖边去“看月亮”。我十分谨慎地建议,也许用不着跑到那么冷的地方,反正月亮从窗口看也是那么大。他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我顿时无地自容。我们来到湖边,他穿得很暧,而我没有那么厚的衣服,缩着脖子,根本抬不起头来向天上看。 

“多美啊。”他仰着头说。 

“是啊多美啊。”我低着头说。 

“你瞧那是什么?” 

我往天上看去,一股窥伺已久的冷风趁机钻进我的领子。天上有个月亮,别的什么也没有。 

“那里。” 

诗人指着湖边的草丛。他是近视眼,而我视力很好,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诗人走过去,从草丛里捡到一个饭袋,里边有若干不锈钢的餐具,还有一沓饭票。在回去的路上,他高兴地晃着战利品,我跟在后面,嫉妒得像一只得了胃溃疡的青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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