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试析《白鹿原》中耕读精神的继承与破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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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梅 [ 摘要 ] 耕读文化是一种建立在农业文明基础上的以儒家的“仁爱”哲学为内核的亦耕亦读的文化模式。《白鹿原》展现了耕读精神被承继、弘扬而最终又沦于破败的全过程。白嘉轩、朱先生、白鹿神话三种力量分别从社会现实、文化内涵、象征意蕴三个层面完成了对这一传统文化精神的诠释。但是,由于社会动乱,古老的中国向现代化前进的趋势不可逆转,耕读精神传家济世不可挽回地破碎了。这是历史的必然。也是作者对于八十年代中国向现代化转型提供的一个民族寓言,表现了作者对于当时儒学复兴的质疑。 [ 关键词 ] 《白鹿原》 耕读精神 神话 秋色从西来, 沧然满关中。 五陵北原上, 万古青朦朦。 …… 关中,这是一块记录了我们民族漫长历史的文化沃土,这里有雄强奇健的大山,有美丽轻娆的河水,一个个王朝在这里兴衰更替,一代代子民在这里繁衍生息,而作为关中土地的一个缩影,在陈忠实笔下,白鹿原这片土地在我们面前大放光色,我们看到了春种秋收、夏雨冬雪,看到了婚丧庆吊、敬天祭祖,看到了国家的安与乱、家族的兴与灭、个人的生与死……每一个人物都是一部传奇,每一个故事都像一个惊叹号,交织成繁花似锦、欲说还休的《白鹿原》,讲述出这片土地上耕读精神的传承与破灭史。 耕读文化是一种产生于中国封建社会早期以农为主、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条件下,并且深受科举制度、宗法制度的影响,以亦耕亦读的方式,在土地操作基础上将田园山水与耕读生活相结合的怡情怡性的文化模式,它同时带有极强的个体性和小农意识。其中,“耕”指农耕,这是农民的生活之源;“读”即读书,这是传统知识分子的立命之本。中国古代的耕读文化,历史久远,源远流长,东汉时期即见端倪。《后汉书·仲长统传》记载了士大夫理想的田园耕读生活:“使居有良田广宅,背山临流,沟池环匝,场圃筑前,果园树后。”南北朝以后出现的家教一类书多数都有耕读结合的劝导。《颜氏家训》提出“要当稼樯而食,桑麻而衣”,张履详在《训子语》里说:“读而废耕,饥寒交至;耕而废读,礼仪遂亡。” “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起源于儒家“退则独善其身”和道家“复归返自然”的人格体现的耕读文化,可以说从来就是农耕文化和家族制度的规范之一。耕读为本是中国农耕文化和中国儒家思想之精髓,是历代统治者倍加推崇的立国之本。 “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白鹿原》扉页上,陈忠实借巴尔扎克的这句名言,表达出他创作这部长篇小说的意图:讲述民族的秘史,传达其“关于我们这个民族命运的思考” 1。本着这个目的创作的《白鹿原》,虽然同样是着眼于农村构叙故事,同样是以清末民初到建国前夕的半个世纪为叙述背景,却不是在为这段历史提供所谓的合法性论证,而是超出同类小说,在更真实的层面上,描摹了人物的生死浮沉悲欢离合,展现了我们这个民族在历史的转型期,在耕读文化向现代化蜕变中的艰难挣扎与心理历程。 “任何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马克思语)历史, 归根结底是人的历史,是他们——这些“有生命的个人”创造着历史,也只有他们才是当之无愧的历史存在。而反过来,具体到每一个人来说,他的思想、行为又无一例外地都是历史积淀的产物。陈忠实深切洞悉内中奥妙,从人物命运着笔展开了对我们这个民族的“秘史”的叙述,使我们获得了审视历史的一个新视野。 说起对于耕读精神的继承,白嘉轩是个不得不提的人物。白嘉轩,这位白鹿村白姓一家的家长,白鹿两姓所构成的白鹿家族的族长,被一位县长称赞为“深孚众望,通达开明,品德高洁”的人物,在白鹿原这块土地上,虽然是“天然尊长”,有着不可侵犯和勿庸质疑的威严,但却躬耕于田垄,勤事稼穑,无一日远离耕作生活。他一年到头同长工鹿三一起铡草犁地,春种秋收,甚至在被土匪打断了腰以后,一俟伤养好,便重新抓起了犁把儿。他“愿自耕自种自食”,觉得“干着活儿浑身都痛快”,做“正经庄稼人”是他不变的人生信条。他又表现出了对读书人朱先生极大的信赖,将其誉为“圣人”,视之为精神依靠,处处向其靠拢……可以说,白嘉轩是白鹿原上耕读文化最切实的崇拜者与践行者。 同时,白嘉轩还把“耕读传家”视为治家治族治故土的根本之道。 先看“读”,他成为族长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联合鹿子霖在白鹿村修复祠堂,开办学堂,以方便“本村娃娃上学”;是他,将学堂的开馆典礼办得俭朴然而隆重,使上学成为让全村男人们重视的一桩事;是他,劝说并支助长工鹿三的儿子黑娃进了学堂;更不用说他把自己的两个儿子孝文孝武送进了学堂而后又进了朱先生的白鹿书院;他甚至大胆地让自己的女娃娃白灵成为了本村学堂唯一的女学生。 再看“耕” , “从今日起,再不要说人家到哪儿念书干什么事的活了。各家有各家的活法。咱家有咱家的活法儿。咱只管按咱的活法儿做咱要做的事,不要看也不要说这家怎个样那家咋个样的话。” 这是白嘉轩把两个儿子从书院召回之时的教导。要知道,当时正是大多数青年走出家庭束缚,投身社会之时,正是鹿家的两个儿子兆鹏、兆海到省城念新学向革命靠近之时,白嘉轩却认定并告诫儿子们读而后耕才是“咱家的活法儿”。这是对耕读文化怎样的执著与信仰啊! 也正因为这种对耕读精神的坚执,他瞧不起四处求官的鹿子霖,鞭打并驱逐了迷上田小娥染上鸦片瘾卖地卖房的长子白孝文,又铁石心肠毫不手软的将族里的赌棍烟鬼们一一施以刑罚。 如果说白嘉轩是现实层面上完成了对耕读精神的继承的话,那么朱先生无疑是这种精神得以发扬承传的文化支撑。他是“传统文化的代表人物,智慧与道德的化身”,是白鹿原上的布衣大儒。他布衣蔬食,潜心治学,“ 这个人一生留下了数不清的奇事逸闻,全都是与人为善的事,竟而找不出一件害人利已的事来。 ” 他是白嘉轩也是整个白鹿原人眼中的圣 “ 人 ” ,尽管他宣称 “ 我不是神,我是人 ” , 白鹿原上下却 “ 正在神秘而又热烈 ” 的传诵着关于他的一个个神话。远的如说退方巡抚数十万入陕清兵,近的则有 “ 日头如火,万里无云 ” 的天气预知降雨;看见满天星河脱口而出 “ 今年成豆 ” ;甚至能以一句偈语帮一青年农民找到丢失的牛 …… 这样一位圣人、智者、预言家,这样一位集传统知识分子理想人格于一身的人物,竟也是耕读文化的张扬者和奉行者,我们不得不赞叹传统文化的魅力,又或者,根本是耕读文化的魅力造就了朱先生 ? 如同白嘉轩的一日不肯辍耕一样,朱先生 “ 自幼苦读,昼夜吟诵,孤守书案 ” ,是一位一日不肯辍读的人物。 同时,他也坚定地维护着小农经济的生产模式,主张“房要小,地要少,养个黄牛慢慢搞”,“房是招牌地是累,攒下银钱催命鬼。”他查禁烟苗、禁绝烟土,参与放粮赈济灾民,在他制定的《乡约》中,表现出了对于不务正业的人的坚决鄙弃。这与其关学传统不无关系。关学是儒家重要学派之一,从宋代张载气一元论到明清之际融汇了陆王心学,直至清末强调经世致用,走的一直是重实践的路子。作为关学的最后一位传人,朱先生自然是秉承其道。 白鹿,是整部《白鹿原》不可忽略的一个重要意象,是陈忠实叙事的一道神来之笔。我们体味《白鹿原》所讲述的民族秘史,是不能跳过书中反复出现的那只神奇的白鹿的:它所到之处,便能使万物复苏,毒虫兽害消失不见,它能祛苦禳灾除害兴利,它给庄稼汉们带来生存和生命的奇迹。 而最神奇的是,宋朝一小吏只因看中这里的白鹿风水举迁定居,四个孙子便由此皆中进士,其中一个甚至官至左丞相。“神话是前意识心理的最初显现,是对无意识心理事件的不自觉的陈述。” 2 如果说白嘉轩,朱先生的努力是在为耕读文化开拓新的现实空间的话,那么白鹿神话则是承担了从集体无意识的角度完成对整个耕读精神的传承的责任,它为这种文明的立足寻找到了文化心理的渊源和建构起诗意浓馥的空间。 就这样,族长白嘉轩、“圣人”朱先生、白鹿神话共同完成了对耕读精神的诠释。并且,由于他(它)们本身所拥有的强大感染力和影响力——白嘉轩享有“桃李无言”的威望,出入在《白鹿原》中的人物无一不受到他精神上、人格上的影响;朱先生依然被当做神敬重,他定居、主持“白鹿书院”,是白鹿原的精神领袖;而人们更是“一代一代津津有味地重复咀嚼着这个白鹿,尤其在战乱灾荒瘟疫和饥饿带来不堪忍受的痛苦里渴盼白鹿能神奇地再次出现”,所以,这种精神在白鹿原具有一种相对稳定的权威性: 白嘉轩在族中贯彻乡约,“一时间祠堂里每到晚上就传出了庄稼们粗混的读《乡约》的声音”,偷摸聚赌没有了,打架骂街消失了,“白鹿村人一个个都变得和颜可掬文质彬彬,连说话的声音都柔和缜细了”。而白家更俨然是长幼有序,上慈下孝,主仁仆忠;辛亥革命掀起反封建大潮的时候,白鹿书院却依旧书声朗朗地吟诵着“人之初,性本善”;“风搅雪”挟裹了整个白鹿原,白嘉轩却能在家岿然不动地踩着轧花机;受新学的兆海临战却到朱先生处求字;浪子回头的土匪坯子黑娃成了朱先生最得意的关门弟子;孝文黑娃更是各各跪倒到祖宗祠堂里…… 我们是不难看出小说中作者对白嘉轩、朱先生的偏爱,但是无论怎样执著于绚烂的旧日情怀,作为一个清醒的作家,陈忠实依然意识到了那一切美丽都避不开抵不过的一个个巨大的沉痛,他以凝重的笔调写出了耕读精神的破碎。 首先是济世的失败。耕读文明下的理想社会应该是桃花源式的相安相乐,至少也应该是如以前的白鹿村那样一片世俗世界中的仁义之土。但是,仅仅被战争的袍角拂过的白鹿原已经是民不聊生了:罂粟遍野,饿殍遍地,苦难与死亡如影随形;祠堂被砸,乡约被毁,族长可有可无;白戏楼上在翻着 鏊 子,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数千年的宗法秩序寂寂无声。无怪乎修着县志的朱先生要为这片土地是否还能一以继之贯以“仁义”之名而困惑了。 传家的失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 ”济世化为空谈的同时,是传家的愿望不可遏止地破灭。且不说朱家的两个儿子在老家洋洋得意地代父受着乡里人送来的锦旗匾额,大失乃父之风,也不说仁义长工鹿三的儿子黑娃怎样厌恶读书,不安耕作,在原上掀起了惊天骇地的“风搅雪”,成为白鹿原动乱的导火线,使得整个耕读文明的秩序开始松动,又打断了白嘉轩的腰杆,完成了关于这种文明的断折的喻示;我们只看看白嘉轩倾其全力培育出来的族长继承人白孝文,这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先是迷上了人所不齿的“婊子”田小娥,而后又迷上鸦片,忤父卖地,最后连房子也卖了,完完全全的成为了一个“不肖子”,而且,“ 连孝武这混帐东西也咄咄着要给那婊子修庙 ” 。 “耕织传家久,经书济世长。”如果说耕读只是一种方式的话,那么,它最终指向的则是“传家”、“济世”。 “传家”“济世”是白嘉轩的指望,是朱先生的梦想,是白鹿神话代代相传的精神原动力,是耕读精神的目的所在。而他们的失败,自然是耕读精神破灭的最佳揭示。生逢末世运偏消,经历着失败的白嘉轩、朱先生们陷入了找不到自己位置无所作为的尴尬和沦落中。 这固然是因为北伐战争、土地革命、军阀混战、外敌入侵、内战……枪炮、屠刀扫荡着温柔敦厚的白鹿原,硝烟和血腥覆盖安宁平和的白鹿原,白鹿原的平静不再,整个耕读文明所赖以存活的环境不再;固然是因为白鹿原上有着鹿子霖等异文化势力的存在;而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他们虽然是英雄,却是堂吉诃德式的;虽然是舟子,却是逆潮流而动的。他们所处的 20 世纪上半叶,是一个战争的年代,一个动乱的年代,一个古老中国被唤醒和骤临现代文明的时代。大厦将倾,独柱难支,整个大中国都在战火中煎熬、在变革中颤动的时候,小小的一方白鹿原是绝难独保一方平静的。而他们却因循着千年来前人的生活方式和步调,只肯也只能做小小变更,如何能不失败呢? “白鹿原上最好的一位先生谢世了,……再也出不了这样的先生了。”朱先生悄无生息的死,断绝了白嘉轩其实也是整个白鹿原人的希望,断绝了耕读精神赖以存活的文化血脉,陈忠实以这种方式,为一个时代划上了句号。 在陈忠实泼墨注彩的描述里,我们不难发觉他对这种文明所保留的偏爱与流连,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困惑与执著,让我们感受到了与主流叙事的正剧立场迥异的悲剧氛围。但是,诚如作者自己所言,“所有悲剧的发生都不是偶然的,都是这个民族从衰败走向复兴复壮的必然。这是一个生活演变的过程,也是历史演进的过程。” 3 绚烂的耕读文明走向末途的悲哀后面,我们读到的是时代和历史的必然走向的阐释。艾略特说 : “时间现在和时间过去,也许都存在于时间将来。”而“艺术家以不倦的努力回溯于无意识的原始意象,这恰恰为现代的畸形化和片面化提供了最好的补偿。艺术家把握住这些意象,把他们从无意识的深渊中发掘出来,赋以意识的价值,并经过转化使之能与他的同时代人的心灵所理解和接受”。 4 八九十年代正是一个中国与世界接轨,古老的东方文明与西方文化交汇,儒学被挖掘并重放异彩的时代,“随着中国大陆的改革开放,域外的各种思潮蜂拥而入,这种本来就是在中国土地上产生,并以维护中国民族文化精神为旗帜,以解决传统和现代化、中西关系问题为宗旨的思想学说,自然不会放过返归故土的机会。……‘儒学复兴'说在八十年代中的文化讨论中俨然成为了一派显学。” 5 创作于这一时期的《白鹿原》,多多少少都受到了其影响吧,而我们从以儒家文化为文化支撑的耕读精神的破碎里,从作者壮士扼腕般写出这种破碎的必然性里,应该是可以读出陈忠实对于这种复出的质疑。因为,在他看来,如果想在向现代转型的道路上“明朝挂帆席”扶摇直上,枫叶纷纷而落虽然可惜却将不可避免。 参考文献 [1] 叶舒宪:《 神话原型批评》 [M] ,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1987 年版 [2] 方克力:《儒家传统的现代转化》 [M] ,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 1992 年版 [3] 人民文学出版社编:《 〈白鹿原〉评论集》 [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0 年版 [4] 陈忠实:《关于〈白鹿原〉的答问》 [A] ,小说评论 1993 年第 3 期 相关链接:备课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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