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罗伯-格里耶在同一片天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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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ans le même ciel avec Robbe-Grillet)

                           作者:沙门

    虽然“新小说”诸将里得诺贝尔奖的克劳德·西蒙,走红的是玛格丽特·杜拉斯,但在我眼中,真正的主帅却是阿兰·罗伯-格里耶。

    从近代以来,心理主义愈演愈烈,从古典的内心独白到意识流到超现实主义直到存在主义,人的内心遭到无情地剖析和审视,变得日益复杂、暧昧、支离破碎,从启蒙时代的一座结构分明的庙堂坍塌为一滩难以言状的稀软的沥青。

    罗伯-格里耶是对此的一场革命:从阴暗憋闷的内部心理世界转向明晰敞亮的外部物质世界,准确的说,是物品的世界。罗伯-格里耶开拓了一个没有心理、没有深度、可测量的的乌托邦。

    罗伯-格里耶笔下的这个物品世界最大的特性在于可测量,铅笔的长度、天花板两条棱线之间的角度,都以毫厘不爽的精度写出,世界的精确测量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至关重要的。这是对现代主义的一大反动,也是一大慰籍,被海森堡测不准定理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折磨得痛苦不堪的现代理性,不妨在这个虚构的古典几何空间里稍事休息。

    罗伯-格里耶最为人称道处在此,然而最为人诟病处也正在此:比起人,他更多地讲述物,他那些精确、琐屑、重复的物体—物品的描写,关于文具、关于街道、关于室内装饰、关于物体一样静止不动的人,特别是,关于海滩、岩石和海浪的描写,提供了最大的阅读障碍和最多的阅读快感。

    怎样把一把咖啡壶写得诗意盎然?罗伯-格里耶可能是一切作家里最好的静物画家!这听起来似乎很矛盾?事实如此。罗伯-格里耶不仅是一位语言的宗匠,更是一位文字领域内的造型艺术家,他有最完美的画面感——他是一位(即使不说伟大)擅长创新的编剧和导演,他在电影方面的成功似乎只有玛格丽特·杜拉斯可与之媲美,他又是(在我看来)一位无声的音乐家,当他那些静止不动的意象一次次交替着重现,我仿佛听到一首奏鸣曲的主题在相互的争斗中变奏——真正把音乐的特性带入文字,安德烈·别雷以后,一人而已吧?

    转向文本,象其他后现代作家一样,罗伯-格里耶的小说只面向自己,只与自己发生关系,文本的个部分相互伸达、交叉、混淆、消失,讲述的不是现实世界中发生的故事,而是关于艺术的时间和空间的事情——也就是说,几乎不讲述任何事情。

    这似乎不对!因为罗伯-格里耶偏偏钟爱最俗艳、最浪漫、最富煽惑力的题材:谋杀、侦探、偷情、战争,象其他后现代作家一样,他的艺术天平危险地向“通俗文艺”一边歪斜。然而他真的讲过一个完整的杀人案吗?或许至多不过是对读者的一种欺骗、一种写作策略,借助这诱饵来勾引读者去深入他那精心布置的语言迷宫吧?

    《在迷宫里》。对,这就是读罗伯-格里耶的感受,段与段之间的相似、相否定、相抵消,令人无所适从。什么是真相?没有真相,只有物品相互交叉的夹缝里闪出的蛛丝马迹,一切被传统小说详尽描写过的东西都被罗伯-格里耶有意省略了,他好象不是在写作一部小说,而是在为传统小说写一本“补遗”,他的小说在社会背景、人物性格、故事情节方面不置一词,隐含的意思仿佛在说:请参看巴尔扎克,请参看普鲁斯特,或者别的谁。大量的空白,大块的空间,套用时髦的哲学“话语”:罗伯-格里耶不是向读者灌输什么,倒象是在替读者开辟一块“公开场”——“林间空地”,在那里,读者终于不再只是被动地遭受书籍的压迫,于是,想象力跃跃欲振了。

    由于删除了不需要的东西,罗伯-格里耶的小说比起小说来更接近诗歌(或其他非叙事艺术)——纯粹性,是在断然舍弃传统小说的必要之物以后赢得的奖赏。因此,他的景物也不再只是故事或人物的背景,而是获得了象诗歌中的意象一样的高度独立性。

    在罗伯-格里耶那里,并非不再有心理,只是心理已被投射到客观物上,而且不是复杂的、具体的情感,而是抽象的、单一的情感——如嫉妒、恐惧、迷惑等等,具有很强的象征能力——象征着后现代人类的基本的存在状况。

    对于从文学名著的丛林或泥沼里长途跋涉而来的有经验的读者,罗伯-格里耶的作品是一个桃花源,真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清明。

    阿兰·罗伯-格里耶,1921年生于法国布勒斯特,在故乡,雪白的海浪、低飞的海鸥和隐藏着危险的多孔的岩石海岸深深印入他的记忆,将会在他所有的作品里闪烁光芒。1945年从国立农学院毕业,成为殖民地水果及柑橘研究所的工程师,在那里,他一边研究香蕉树的寄生虫,一边写作他的第一部小说:《弑君者》(1949)。1952年,罗伯-格里耶因病从非洲回到法国,在归途中写成了《橡皮》,以后很快得以发表,所以这部通常所谓“处女作”其实已是他的第二部小说了。

    早期作品还有《窥视者》(1955)、《嫉妒》(1957)和《在迷宫里》(1959)。《橡皮》和《窥视者》是大概是罗伯-格里耶最有名、也是最早译成中文的作品吧?《橡皮》讲一个奉命保护他人的国家密探如何失误杀死自己要保护的人,不断复现的相似场景,扑搠迷离的情节,政治侦探阴谋的母题,难测的天命,几乎已经具足了典型的罗伯-格里耶小说的核心要素——象大多数大作家一样,罗伯-格里耶第一次亮相就已经是一位成熟的作家了。《弑君者》写作时间最早,但不知为什么迁延到1978年才出版,这部小说相对而言更多保有传统小说的外貌,叙述者还有丰富的心理活动,尤其是其中的梦幻,非常瑰丽奇诡、意境深远,现实和幻想越到后面越难以分辨,最后彻底溶为一体,写作技巧可谓登峰造极,第一部作品就达到这样的境界真令人咋舌!《在迷宫里》描写一个士兵独自一人在一座迷宫一样的城市里漫游,宛如荷马史诗《奥德赛》的后现代版本,风雪中无穷无尽的相互近似的街道,温暖的咖啡馆中印象派画般的人物群像,残废军人的家庭即景戏仿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可测量的室内装置对应着如同混沌初开一样不可知的室外布景,这部作品在构建小说的多层多维的时空方面取得了新的突破,和博尔赫斯式的迷宫遥相呼应,各擅胜场。

    60年代,罗伯-格里耶积极向电影方向发展。1961年,他的“电影小说”(Cinematic Novel)《去年在马里昂巴》由法国新浪潮导演阿兰·雷斯尼拍成电影,罗伯-格里耶其实也可算半个导演——因为雷斯尼基本上遵照了他所写的详细的拍摄脚本。罗伯-格里耶自己编导的第一部电影则是《不朽的女人》(1963)。这两部电影前者获威尼斯电影节大奖,后者获德路克电影奖。其他电影小说还有《约会的房子》(1965)、《纽约革命计划》(1970)、《加速滑动的快感》(1974:"Glissements progresifs du plaisir"),电影的拍摄更一直持续到90年代,如1995年的《致疯的喧嚣》("Un bruit qui rend fou")。

    罗伯-格里耶从事电影几乎是必然的事,他那种不加评论精确描写物质世界、注重视觉效果的风格用电影来表现可能比用小说来表现更为合适。《去年在马里昂巴》和《不朽的女人》类似,都是一个男人在异国情调的旅游地遭遇一个神秘莫测的女人,场景以静止为主,人物表情冷漠、反应迟缓,对话如同平静的梦呓,依旧营造出一种真实与幻境难分难解的情境。《不朽的女人》中有一些暧昧的色情场景,这也是构成典型的罗伯-格里耶式的乌托邦的一个要素,欲望缓慢浮动,如同悠长的河流,其实却已经很淡了——或许只是因为从无情的物的编织体的缝隙里闪烁出来,才稍稍显得醒目吧!

    70年代,罗伯-格里耶创造了所谓“集合”小说(Collage Novel),对应着美国的“集合艺术”;这些小说是由一些片段集合而成,而这些片段又来自于作者与诸如勒内·玛格里特(René Magritte)、罗伯特·劳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贾斯帕·琼斯(Jasper Johns)这样一些艺术家合作的文本,如与劳森伯格合作的《可疑的表面痕迹》(1978:"Traces Suspectes en surfaces")、与玛格里特合作的《美丽的俘虏》(1975:"La belle captive"),这些作品大致是画家的画配上作家的文字,后来罗伯-格里耶把这些文字集合成书,就有了《幽灵城市的拓扑学》(1976)和《金三角的回忆》(1978)。

    照我的趣味,罗伯-格里耶的电影小说是相对乏味的:电影的文学脚本就好象交响乐的总谱,即使读者能流利地读谱,其艺术享受也不能与实际听演奏相比;“集合”小说《幽灵城市的拓扑学》读起来就要愉快得多,仿佛进入契里科的超现实主义画作所描绘的世界,而且扁平的画面变成了有深度的立体空间,跟随作家在这个空间里漫游浏览,遭遇奇事奇境,实在是难以言传的精神体验,获得的审美愉悦远远超过阅读一个传统的、头尾完整、严丝合缝的故事。

    1981年的《金姑娘》成书过程十分有趣,原来,这次罗伯-格里耶和一个法语教师合作,小说的语言竟然是随着法语课程的进展而同步发展的,每个阶段所用的词汇和语法都不超过课程所讲述过的内容,因此整本书的句子是从简单到复杂的,阅读的过程和学习语言的过程溶为一体,亦幻亦真。法语里面,“文本”和“课文”同为"texte",读这本书,读者可以最真切地感到这两者之间的密切联系,作为“文本”和“课文”,这篇小说获得的自由度赋予它一种海阔天空的游戏姿态、一种挥洒自如的文采。这部小说也许也是罗伯-格里耶描写人物最用力的一部,其中那两个调皮的小孩子的形象妥贴活动之处不禁让我想起卡夫卡来。

    罗伯-格里耶80、90年代最后一期创作是称作“传奇”(Romanesques)的自传性三部曲:《重现的镜子》(1985)、《昂热丽克或迷醉》(1988)和《科兰特的最后日子》(1994)。《重现的镜子》,和《弑君者》、《幽灵城市》、《金姑娘》一起,是我最喜欢的四部作品。《镜子》是罗伯-格里耶晚年的作品,笔法自然已经炉火纯青,舒展悠长,介于散文与小说之间,讲述作者童年的所见所闻,令人神往;但你可别指望从中得到多少关于他的真实的传记资料,不!这依然是一次虚构,童年本来就是一段现实和幻影纠缠不清的时间,对于不区分这二者的罗伯-格里耶来说,正好给了他充分发挥 

的空间,布勒斯特海岸的危险,科兰特身上的哥特式的神秘,被幼小感官放大的音响和色彩,融会成一幅奇特的飘渺浮动的图画。

    对我来说,罗伯-格里耶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也是一位真正的文学大师。象对待所有这样的伟人一样,我曾自然而然地把他看作是生活在虚无彼岸的人物——直到去年冬天,偶然在一张《南方周末》上读到他来到中国,且正在广东境内旅游的报道;看着他站在湛江窄窄的街道中间拍的照片,我的心骤然一紧,因为我意识到:和这样一个人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是怎样的一种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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