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 乱(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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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广平

                           一

那天早晨,周飞在六点钟醒来。周飞到凌晨两点才睡,可是,他还是在早晨六点钟醒来了,就像平常一样。其实这一天他一点也不平常。年轻而又未婚的教师周飞醒来时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得释放一下才成。可这种释放却又不是每天早晨那种带着手纸上厕所的早课。也不是玩女人。周飞自己知道这一点。周飞对女人还谈不上感兴趣。周飞几乎没有接触过什么女人。女人对周飞而言,还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周飞应该说对女孩子有过那么点意思。但周飞觉得那些个女孩子都还纯纯的,抱她搂她吻她是一件美不胜收的风流雅事,可找他们释放就脏兮兮的了。周飞觉得现在最要紧的事是释放,如果不这样,他体内的某种东西(那种东西,他觉得这时在他的体内左冲右突,像一支被团团围住的穷寇一样在作困兽之斗)便会膨胀,继而炸裂,继而将他撕成七零八落的二百六十一块。这种感觉他以前有过。那一年做肠镜时,医生从他的肛门里插进一根管子后,他就觉得医生接着就不怀好意地在他的体内充气,拿着血压计上的气缸一样的东西,在一松一紧地按着打气。他偷偷从胯下看过医生,医生神情肃穆,但并没有拿着什么气缸一样的东西。那时,周飞很想放屁。可是放不出。肛门被堵住了。他憋得满脸通红,好像肚子里塞满了炸弹,后来炸弹爆炸了,他被震得浑身颤抖。那时候他觉得他的肺叶里鼓满了气,撑得人胸闷得慌。汗珠发疯似的叭嗒叭嗒地往下掉。

这是在十月份的某个清晨,白莲中学历史教师周飞在确知自己就要出任历史教研组长后所产生的感觉和生理反应。现在他除了必须释放,还必须找到芦荻秋。周飞要让这个一向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芦荻秋狠狠地吃一惊,吓一跳:这个历史教研组长他终于当上了。

周飞这时又想起了昨天的事,李照西找他谈话了。谈话是一个让人心惊肉跳的词,也是一个让人心花怒放的词。在中国,谈话的意思丰富多彩。

李照西找周飞谈话,学校历史教研组长的人选学校考虑你周飞同志出任。我相信你是干得好的,会干得很出色。

就先干起来吧,以后再说别的。李照西对周飞说。

周飞在被谈过话后兴奋不已。他知道,从明天起,不,也就是今天了,他就是组长了。他今天如果到办公室上班时,老张小王他们便会恭恭敬敬地喊他周组长了。这是李照西的命令,在学校里,李照西说什么就是什么,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他是校长,是头儿。小人物的命运全在这些头儿们的手里,头儿的情绪好坏有时就决定了你的命运。在头儿们情绪很好的时候,你就有可能交上好运。现在李照西要他先干起来,他就只得先干起来,以后再说什么呢?李照西好像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周飞不知道李照西还想再说什么。从李照西的语气分析,以后再说,也绝不会对周飞没好处。昨天,是李照西情绪饱满的一天。

周飞对为什么突然让他担任教研组长的事很长时间都没有理会出个子丑寅卯来,开学一个多用了,他没有想过这档子事,开学第一天就宣布老张继续担任历史教研组长,他也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却要他做这么个教研组长了,而且还说先干起来。他没有想李照西对他说的那些话里还有其他什么内容。他只在想,明天我就是教研组长了,那么天亮后就要像个教研组长的样子。

可这时的周飞很疲乏,他很想再躺一会儿。早上睡懒觉在他觉得是最重要的事。但今天他知道必须起床了。刚刚走马上任组长,就得像个组长,早点起床,去各处看看,李照西和那些学校领导也都是很早就起床了,到各处看看的。这样才算是学校一天工作的开始。今天他也必须起床了。他曾经想找李照西表白一下自己肯定会认真干的,但现在他觉得这事不必着急,总要找李照西说一说的。现在先要起床,然后到各处看看,好歹也算是学校的一个部门的领导了,大小是个官儿,孙悟空做弼马温还那么认真哩!弼马温才算个什么鸡巴。

周飞于是开始起床。

周飞动作很缓慢地扣好钮扣,拉上拉链,一副组长的样子。不错,是组长就得有个组长的样子。周飞现在已经不是周飞,周飞现在是周组长。

但周飞为什么已经不是周飞,周飞为什么现在突然变成了周组长,这个问题是大有考究的。李照西对这个问题没有正面回答,这是一定要李照西回答清楚的。这个问题折腾了我大半夜,或者说让我周飞兴奋了大半夜,总让人觉着有点突兀,有点莫名其妙,我为此辗转反侧到凌晨两点左右,你李照西还不应该告诉我周飞这是什么原因吗?是啊,周飞成为周组长的事来得有点突然,即使我周飞不考究,别人也会问起来的。那时候,我周飞怎么回答人家,李照西你得给我个交代。

                    二

周飞的生活圈子是极其狭小的。几乎每天都是从单身宿舍里走出来,出来的时候腋下挟几本书,然后到办公室。他工作的地点除了办公室以外还有一个去处,就是学生的教室。但是他的思想的世界却浩浩无边,上下几千年,纵横数万里。他的思想每天都必须跑遍世界的每个角落,爱斯基摩人、盎格鲁撒克逊人、玛雅人、北京人、青铜器、工业革命、斯巴达起义、滑铁卢大战、王安石改革什么的,他都必须投以睿智而关注的目光。周飞是那种对历史投注了十二万分兴趣的人。比如他在大学读书期间,便对石达开在大渡河边的思想历程作了细致的研究,写下了一篇在历史系大学生圈子中非常轰动的论文:《论石达开在大渡河边二十七天中的思想发展》。他就好像站在石达开身边一样地对他这二十七天作了非常详细的叙述,不,这句话说错了。应该是他就像钻到石达开心里一样,将石达开这二十七天中对太平天国的思考进行了透彻的分析。这个时候,他不是周飞而是石达开。周飞常常有这样的感觉:有时候他觉得他已经把握到了某种历史的规律,但很可惜的是那种规律又像泥鳅一样从他手上滑脱。可后来,他终于还是发现,历史的无规律其实是历史的规律性之一。历史在很大程度上是很难把握的,想要把握的努力只是一种徒劳。但周飞今天的脑子特别好使,荣升为历史教研组长,使他逸兴遄飞,他知道今天的历史课一定妙趣横生、鲜活生动,半坡遗址的陶盆上的那尾鱼会被他激活游到学生们的鼻子尖下,让学生啧啧称奇。而历史发展的又一规律很可能将在今天被周飞发现。

周飞到办公室时,老张小王他们都在。老张小王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又埋头看书了。在学校,很大程度上,工作就是看书,看书就是工作。老张小王他们现在正在工作。周飞觉得奇怪,这时候,老张小王他们为什么没有动静?难道他们不知道他周飞已经荣升为本组组长了么?

做了组长而没有人知道这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什么叫锦衣夜行?这就是锦衣夜行。

你可千万别小看了教研组长,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连中层干部也算不上,有什么呢?可是,你要知道没有教研组长这一个环节,你中层干部是甭想当上的。而且,在白莲中学,教研组长除了是学术的权威以外,也可以操纵大权。比如说,教务处来表格调查教员的任职能力及确定所教年级,都是组长说了算。组长说你有教学能力你就有教学能力,组长说你教学能力强你的教学能力就是强的。大家对你都不熟悉,只有你的顶头上司也就是教研组长每天和你生活在一起,没有谁比他更了解你的了。我们做校长的人不听教研组长的评价还能听谁的呢?在白莲中学这样一个也不算小的中学里,情况就是这样:教研组长有时比什么主任和书记更有生杀予夺的权利。那些主任才算什么鸡巴? 

现在在历史教研组,就是周飞一句话了。周飞说什么就是什么。

周飞没有听到老张小王的祝贺,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掏出一根烟来点燃。周飞没有忘记给老张小王他们也递上一枝。老张小王便友好地冲他笑笑。看样子,老张小王他们可能还不知道我已经升任组长了。周飞想,这组长原来是老张的,老张可能真的还不知道历史教研组长已经易人。老张是个脾气急躁的人,知道了会怎样呢?

他一定会跟李照西急的。李照西这人虽然在学校里说了算,但人一跟他急,他就烦了。跟他急,他就依你说的,一点原则也没有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他觉得你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但他有言在先,一切后果是你负责。周飞去年也就碰上了这样的事。高三历史的教学任务没有让他周飞,而是让小王了,他于是找李校长,让他说清楚:为什么不让他周飞教高三了。我周飞从大学历史系里毕业出来,就在白莲中学教高三历史,教了六七年了。谁做校长也没有考虑要把他换下来。怎么你李校长一上来就要换我下来?难道我周飞是教得比别的人差什么的。你李校长一定得对我说清楚。李照西其实当时对周飞说得也挺清楚,我们学校要培养大批青年教师,你一直呆在高三,就压了别人了。别人就一直不会得到机会锻炼。周飞说,不错,这话有道理,但两个高三历史教师,为什么就让我一个下,老张为什么不下?李照西便笑了,周老师,这你要想开点,在高三不就是多几个奖金吗?人家老张家小多。不,李校长,你错了,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我周飞不是看那几个奖金才要教高三的。可是话要说清楚。学生可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曲曲,他们一定认为是我周飞教学水平差才被赶下去的。请校长想想,这对一个青年教师是多么大的打击?而且更重要的,学生会认为,既然你这家伙高三教不好,我们高一高二你未必就能教好。老张家缺钱,校长可以把我的那份奖金给他。我对钱不感兴趣。李照西于是笑了笑,说,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小周,你得想开点,下到基础年级也能发挥才华嘛。我看就这样吧。李照西便恭恭敬敬地把周飞送出了校长室。周飞后来总是想不通这事体,于是便接二连三地去了好几趟校长室。周飞甚至说中级职称可以不上,高三去不可以不教。周飞反反复复地就是这句话,李照西最后没法,急不过他,便让周飞还是回到了高三。实在周飞这几年在瓢城还是很有影响的,历史课带得很不错。师大历史系的毕业生也确实有股子师大的劲道。李照西最后只得让小王下了。急不过周飞又有什么办法?周飞可以把信一直写到市教育局,说你李照西压制人才,那样,李照西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但李照西心里也挺麻烦,打发了周飞,又得要去做小王的安抚工作。好在小王还真好说话,不然这个矛盾就真难解决了。李照西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觉得校长这东西其实也不是很好当的。

现在我们的周飞荣升组长了,这时最要紧的是做好老张的工作。不然,老张是会和校长急的。但周飞知道这工作不应是由他周飞来做的,这是学校的事,确切地讲是李照西的事,与周飞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周飞一直盘桓在心头的事是,他周飞怎么一下子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周组长了?

一会儿,教务处的郑主任走进历史组办公室把老张喊了出去。又过了一会儿,李照西走进了历史组办公室。李照西说,来历史组召集大家开个短会,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校长室对历史组的人事变动就发了一个通知,迟至今天才向大家宣布,这里面的原因有很多。一方面的原因是张老师年事已高,他多次提出不再担任组长的申请,我们没有接受。但现在老张又坚决要求下,因为新一轮的市历史中心教研组大会在即,张老师不想再颠簸了,我们于是决定从现在开始,就让周飞老师出任历史组的组长。以后这个组的事情就由周飞决定了。大家好好配合新组长工作。

小陈便跳了起来,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好啊,周飞,你小子,捞了个官儿当上了,搞得挺神秘的。我说嘛,为什么今儿一大早来就分烟。该分该分。祝贺老九荣升。来,再来一枝吧!周飞便又分了一次香烟,也给了李照西一根。李照西笑嘻嘻地接过烟,点燃,然后走了。

李照西走后,小王阴沉着脸,走到办公室门前,很响地关上了门。回过身来时,指着周飞的鼻子尖说道:好你个姓周的,去年你抢了我的高三,今年你又抢了老张的组长。李照西的话鬼才相信。一定是你又去闹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德性兮兮的,谁招你惹你了?

周飞抬起头,对小王说,是啊,没有谁招我惹我,可是就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发生。我怎么当起组长的,我也不知道。我不想当组长,我对当组长不感兴趣。我只对为什么宣我当组长感兴趣。没有道理的,中途换什么人?

你果真没有找李照西通关节?小王问。

没有。周飞双手一摊,我其实现在也挺想知道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戏。昨天李照西找我谈话的。我到现在还没理出个子丑寅卯来。李校长还说,这组长我先干起来,以后再说。以后再说什么?我对当官真的不感兴趣。

小王冷笑了笑。他觉得这个周飞有时候简直弱智得可笑。于是便对他说,你想屁吃哩,才当上了什么狗屁组长,便又想以后怎么怎么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依我说,你今年一定又是像去年那样找李校长的麻烦才捞上这么个小官儿的。

周飞的脸一黑,但又不便发作。只好对小王说,嘴里积点德,别再提去年的事。都过去了,大家都应该学会忘记。就算是我周飞对不起你小王,也是学校对不起我在先。凭什么我这么多年高三教下来了,不明不白地把我拿了让你小王。

可你周飞不能总占着霸着,这白莲中学的历史组也不是就你能干。你说,你周飞今年高考中成绩究竟怎么样?你如果考得出色,我王某今天也算咽下这口气了。没想到,今天你又把老张的位置占了去,周飞你太霸道了,你算什么鸡巴?

说到上一学年的历史教学,周飞就憋一肚子气,被人从高三上赶下来不说,后来,虽说是又得到了,但自己拼了命干活,只是不想再让人说什么闲话。别的人不知道,你小王在历史组总是知道的。平常风凉话可以说,但事情已经过去一年了,你还要说什么呢?为了这个争得来的高三班,我周飞把自己搞得像一部工作的机器。我不算什么鸡巴,你姓王的又算什么鸡巴,别动不动就把裤裆里的东西掏出来吓人,一条河里洗过澡,谁没见过谁的?

放在平时,周飞今天就想吵架,可周飞今天不想吵架,为什么要破坏今天的好情绪呢?而且,既然是组长了,宰相肚里能行舟,跟小王一般见识干什么?

老张的钥匙在匙孔里转了好几圈后,门才被打开。老张走进来时,很客气地与周飞握了握手,连说了两声祝贺祝贺,算是作了交接仪式。周老师年轻有为啊!我老了,不能压着位置了,应当让你们年轻人上喽。老张自言自语般地说着,一副拿得起放得下的样子,但话里让人觉着有些苍凉,让人觉得很不好受。周飞也感到非常不好意思。连连对老张说,张老师,其实我是不要这个什么组长的。这不是我周飞的事。你也知道我周飞对这些东西也没多少兴趣。学校决定了的事,我也是昨天晚上才知道的,校长找我谈话时我也觉得挺突然的。张老师,我的为人您得放心点。

老张连忙摆摆手,让周飞什么也别说了,周老师,看你想到哪里了。我只是说了句真心话,我们真的是老了。比起你们来,我们真是老了。老张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有点红。这时候,老张的心里别是一番滋味。自己做了一辈子的教师,今天才觉得李照西的话里还有着另一番话,那就是你们这些老教师,看来还得重新学习。时代到底不同了,什么事都是年轻人做得好了。

当下老张也连忙对小王摆摆手,让小王别再说什么了。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吧。如果看得起我老张的话,就什么也不要说了,别为难周飞老师。这不关周飞的事。

小王气呼呼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点燃周飞给他的那枝烟,不再说话。上课铃响的时候,小王把烟头狠狠地扎在周飞的烟缸里。然后拉开门,接着又猛地甩上,整个办公楼都震得微微有些晃动。

                              三

人人都知道周飞已经当上了历史组长的事,人人也都在猜测这一定是周飞小子耍了什么手腕才捞上个组长的。大家对周飞就都有点不屑,可话说回头,当上教研组长,又是很让人羡慕的事。说得庸俗点,教研组长不但决定了自己的经济收入,也同时决定了同组其他教师的命运。很明显,组长在校长面前说这个同志能够胜任高三教学,那么你的经济收入就是高三教师的水准。高三是一块肥肉,人人都想啃,在反对片面追求升学率的口号喊成一片时,教育界其实没有一刻放弃过追求升学率。这是中学的生命线,没了升学率,你说还成什么样子。所以,执教高三无疑是一件既实惠又体面的事。你说这种升学考试使多少人一下子体面了起来。考上大学是很体面的事,教那些学生考上大学也是一件非常体面的事。每年暑假里,老师们便去敲教研组长的门,要求能够教高三,希望组长到时帮着安排安排。

白莲中学的人也都知道周飞这小子早晚是要当上的,大家都看见了去年他那种拼命的样子。这一年,周飞像一个工作狂一样地工作,别人闲扯他备课,别人娱乐他在搞讲义,别人周末,他去补课,经济上是取得了可观的收入,因为搞一张讲义一元钱,上一节课五元钱,但周飞付出的也确实比一般人要多得多,大家硬是被周飞感动得不行。这样的苦搁任何人头上都是做不到的。校长不用这样的人还用什么样的人?周飞实在为白莲中学出了大力气了。不让周飞这样的人上去,还要让谁上去呢?再说,人家周飞是师大历史系的本科生,你白莲找不出几个,就是瓢城又能找出多少?

周飞现在对自己为什么就竟然当上了历史教研组长陷进了无边无际的思考中,他一枝烟一枝烟地抽着,也理不清半点头绪。天上掉馅饼的事是不多的,李照西再傻也不绝不会平白无故地给一个普通教师当什么官儿的。白莲中学人人都知道,要想当官,要有实力,但更得把李照西给侍弄好。周飞平常连香烟也很少给李照西抽,一副才大气粗、什么人也不在他眼里的青年才子的样子,要想李照西对他这号人有什么说法,是很困难的。周飞自己的事周飞能不知道吗?再说,李照西这样的人,周飞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虽然身为校长,但气量小得不得了。语文组有个才子叫芦荻秋,是和自己同时进入白莲中学的,也是师大的毕业生,刚到白莲中学上班没几天,便被学校教务处安排到县里参加语文教学比赛,拔了个头筹,可是李照西便不舒服了。因为,当年,我们的李照西也参加过这种比赛,可是只得了个三等奖。三等奖就是没有奖,只不过有点安慰的意思。李照西于是对人家芦荻秋来了不名之火,前年,总算找了个不是,将芦荻秋从高三上赶了下去,其后,便一直是李照西自己呆在高三不下来了。他做着校长,也做着高三的把关教师。而芦荻秋这样的中文本科生,在整个瓢城也不多见的,就只能每年高一教到高二,然后又从高二回到高一。为这事,周飞多少有点瞧不起李照西:小鸡肚肠,一个堂堂的中学校长,也是处级干部了,怎么竟容不下一个芦荻秋呢?但周飞也还是经常暗自庆幸,好在自己没有身在语文组,否则也是一样的玩完。

现在,周飞觉得同行是冤家这句话是有那么点道理的了,瞧现在的历史组,一个个把周飞当作了眼中钉与肉中刺,凭什么你周飞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教研组长,凭什么你周飞就能操纵其他历史教员的命运?用小王的话说,你周飞才算个什么鸡巴?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围绕周飞的“教研组长风波”才算平息,平常一口一个“周飞”的人,现在也渐渐地改口称“周组长”了,这是没办法的事,人家组长就是组长,你喊人家“周飞”,人家周飞还是组长。时间是一个好东西,它像一个多情的女人一样,最能抚慰失意者失衡的心理,让人忘却伤痛与不平,不到一个月,白莲中学所有的人便都接受了周飞已是教研组长这一事实了。人就这么个东西,开始对一些人升官心怀不平,时间久了,便觉得这官就应该是这个人做而不是其他人做。现在大家碰上周飞都很自然地喊上一声周组长了。

然而这一个月来,周飞始终在为周飞为什么就已经是周组长这一问题困扰着。周飞是一个认真而执着的人,他有着一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牛劲,不揭开谜底,他是不甘心的。

在被周飞老师为什么会成为周组长这一问题困扰的同时,另一件事情也在困扰着折磨着周飞,那就是今年高考的成绩。《招生通讯报》上早已披露了今年高考的成绩和各学科的省均分。周飞特意地看了看历史学科的分数,历史省均分为99.8。可白莲中学的各门学科的考试成绩还没有下达,往年这个时候,高考成绩和各门学科的均分早就下达了,而且校长一定在为白莲中学的分数不是太好而脸红脖子粗地在大会小会上对教师们猛吼。今年为什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呢?

周飞很想写信到市招办去打听一下,可又担心自己的分数很低,那就叫人不好意思了。周飞其实也很怕这个分数,毕竟去年这个高三是他要来的,假使考得不好,那将是一件很难堪的事。然而一年的高三教下来了,却不知道自己所教学科的高考成绩,这实在叫人有点说不出个滋味了。

周飞想了很长时间,才决定通过其他途径了解自己今年的高考成绩。他隐隐觉得今年这个非常蹊跷的组长是与高考成绩有关的。

就在周飞被这两个问题困扰着的时候,一封来自省教委教科所的邀请信寄到了白莲中学校长室,邀请贵校历史教师周飞出席今年在西安召开的全国中学文科学科教学研讨会。这封有省教科所历史教研室主任李伯仪亲笔签名的邀请信使李照西不安了三天三夜。他拿不定主意是让周飞去还是不让周飞去。关于周飞的高考成绩,他没敢告诉周飞。他知道,这个周飞已经做下了一般人做不到的事,如果让他知道了,不知道他会怎么样。现在,如果让他出席这次会议,以后想要驾驭周飞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但不让周飞去,又该怎么办?照现在的情形看,周飞他日一定会成为在瓢城有影响的人物,说不定最近就会成为一个最年轻的特级教师。周飞能够在杏坛迅速崛起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但又是一件好让人心烦的事。

邀请信附言要求与会者带总结论文一篇赴会。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李照西感叹地吟了一句辛弃疾。也许一切都应该告诉周飞,事实毕竟是事实。至于以后如何发展,相信周飞不至于让他这个做校长的难堪的。再说,就是不告诉周飞,周飞也总会早晚知道这一切,市招办市教委的人只要一下来,周飞便会什么都知道的,你不想让他知道他就不会知道吗?

                      

                                四

在周飞与芦荻秋之间曾发生过一次很有意义的对话。

说芦荻秋是个落魄文人,一点儿都没说错。这句由李照西在一次酒席上带着浓浓的酒意说出来的玩话,不久就被语文教师芦荻秋知道了。从此,芦荻秋知道了自己在白莲中学有一个雅号:落魄文人。

芦荻秋觉得这个雅号不坏。

芦荻秋老家是扬州,在这之前,他的好友历史教师周飞曾戏称他为扬州第九怪。这第九怪的绰号大家都觉得实在妙极了,既很风雅,又很合芦荻秋的为人。第九怪的绰号风行了三五年,现在芦荻秋又被李照西称为落魄文人。

对李照西暗里称他为落魄文人,芦荻秋只报以一笑,在白莲中学,还不是你李照西要谁落魄谁就得落魄。芦荻秋觉得李照西这个人有点损也很无聊,拿一个落魄的人开涮有什么意思。

芦荻秋是个在教学上一直没有找到成功感的人,他一直觉得当初选择师大绝对是一个错误。在白莲中学,他没能送出一个高中毕业生。他每年只能看着别人瓜分奖金,弹冠相庆。开始,他心里很是失落。与他的好友周飞相比,他实在是寂寞得可以的了。现在他好多了,不就是几个钱吗?李白告诉过他,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李照西在很多会议上都在拼命地讲白莲中学这么多年来在高考上取得了很大的成绩,然而有些人是无法分享这分荣耀的。李照西这句是说给芦荻秋听的,他就是要让芦荻秋难堪。你是大学生又怎么了,老子让你有感觉你就有感觉,让你找不到感觉你就摸不着北。但芦荻秋装着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听不懂。这一点阿Q劲终于让李照西觉出了无聊。芦荻秋对周飞也没有半点羡慕,这让周飞好长时间都找不到感觉。周飞知道,在这个学校,真正算得上有才气的其实只有芦荻秋。没有他的一句好评,周飞觉得自己狗屁都不是。周飞知道芦荻秋现在开始写小说了,重新拿起了在大学里非常喜欢的文学创作,虽然连周飞都觉得在这个文学沉寂的时代能写出几篇小说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但芦荻秋却搞得像个真的。教育似乎已经与他无关的样子。

有人告诉李照西,芦荻秋现在在写小说。李照西什么也没有讲。同是一个语文教师,李照西知道芦荻秋这是在寻找感觉。教育上没有他的份了,那就到小说里去找。李照西好开心啊,写小说?小说就这么容易写出来?你在一个白莲的乡下还想成为什么小说家吗?李照西死活不相信芦荻秋会整出小说来。就像芦荻秋当初要跳槽去做律师一样,芦荻秋没有考上律师。就是考上了,你的人事关系还在教育口子上,你还是做不了律师的。现在芦荻秋又要写小说,一定还是搞不出什么名堂的。就是写出两篇破小说,能调到作协里吗?做他的清秋大梦吧!

现在,周飞坐在芦荻秋的对面。周飞荣升组长后,唯一表示沉默的就是这个芦荻秋,似乎周飞不是他的好友。这让周飞多少有些心理不平衡。别人沉默他还能不在乎,可芦荻秋沉默就让他觉得难以接受。周飞知道,芦荻秋没有教过一届高三,但所有教过高三的文科教师,都很在乎芦荻秋的评价。甚至连李照西也很在乎芦荻秋的一句评价。他们觉得芦荻秋是一个让人无法忽略其存在的人。但周飞也感觉出了一点,现在的芦荻秋对什么都提不上劲,对朋友也提不上劲。他对一切都不置一词。对芦荻秋有些很简短的话,很多人都作过莫测高深的推断,以为有春秋笔法在里面,可最终人们失望了,因为芦荻秋要么不说话,要说话都是“行”、“对”、“是”、“不是”等字眼。学校例行公事的听评课,你也无法在他的课堂上听到他讲书本与教参以外的任何一句话。真让人觉得那一次他得了全县一等奖是一个遥远的神话,一个不真实的梦。一切都无法使他产生大悲大喜了,就像一个出家人一样。他对一切都已经不以为意,就是谁做了国家主席也不是他关心的事,至于谁做了白莲中学的历史教研组长,又有什么了不起?周飞觉得芦荻秋好像最近几年不与朋友同事有任何来往了。好像和许蓉蓉的事也没有什么进展与说法。周飞想到了一篇在中学时代学过的课文《装在套子里的人》,周飞突然之间会觉得他的好友芦荻秋现在是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一个自我封闭的人。周飞很同情芦荻秋,然而却没有什么法子让芦荻秋改变。

周飞现在想改变芦荻秋了。于是他坐到了芦荻秋的对面。他必须要做这件事。

周飞坐到芦荻秋的对面时,发现芦荻秋正在阅读《马太福音》。周飞于是发出了研究性的质问了:

你读这些有什么用?

没有什么用。

那你还要读它干什么?

不干什么。

我觉得你应该改一改,应该回归。

我走远了吗?

但你至少没有写成小说。

那是我的事。

我们是朋友。

朋友又怎么了,朋友就可以左右另一个朋友吗?我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不,你误会了,我不是不尊重你,我觉得你如果回到教育上来,也许会比现在做得更好。

但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比现在还要更糟糕。你说呢?我问你,你最近几年都在教育里找到了什么?再有这里还仍然是一片净土吗?

总算干净点,比其他地方要好得多。

不,应该说,这里竟然也已经脏了。

你太悲观了,我没有想到你现在变得这样玩世。

我是很悲观的,我没有想到教育发展到今天会是这种样子,你不认为我们很可怜,你自己也很可怜吗?

周飞一时语塞。他想到自己当了个什么教研组长就有点轻飘,想到李照西不过是为了争得在高三上教书的权利就让芦荻秋永远不可能有执教高三的权利,他无法否认芦荻秋的话。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对芦荻秋说,荻秋,其实你只要稍稍改变一下自己你就可以很成功,以你之才,瓢城这块地面是没有人能赶得上的。

周飞,你又错了,什么是才,什么是不才,你到现在还未能参透。我们说不到一处的,还是不说的好吧!终有一天,你会悟透的。不过,我还是很谢谢你来看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来看我了。

周飞一时之间竟没话可说,他似乎被芦荻秋感动了似的。很久他才觉得应该再问问芦荻秋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荻秋,现在还在写小说吗?

芦荻秋缓缓地点了点头。在芦荻秋的心里,小说是他的另一个结。他放弃了教育,从教育界里撤退了,但他在这一段时间却无法找到小说的感觉。这都是由于他将自己从生活中放逐了的原因。没有生活,或者没有对生活的热爱,要想写成小说是多么困难。芦荻秋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现在准备去做历史小说了。于是他告诉周飞,他在写一本叫《西风残照》的小说。

听到这个小说名,周飞愣了一下,他听出了这本书名里竟然有李照西的名字,于是他问:

你想说明什么吗?

我没有说明的能力,我只能描述。

不,我听出了你在眷顾怀王,心系伊人。你看你的书名都没有稍微回避一下直接嵌进了他的名字。

噢,那是巧合,巧合。我没指望过他什么。倒是你,我想对你说,你可不要抱太大的想头,否则,你有一天要去写《长门赋》的。

荻秋,你原来在生活中,你没有不关注我们嘛!

芦荻秋笑而不答。

                       五

当李照西在西安的全国中学文科教学工作研讨会议上侃侃而谈白莲中学的历史教学为什么会取得如此重大的成绩时,周飞在白莲中学的那间破宿舍里已经推算出了自己所教班级的高考均分。他给每一个学生都寄去了一封内容相同的信,请学生们如实告诉老师今年历史学科的高考得分。已经分布在全国各个高校的白莲中学的毕业生很快就给他们的老师寄回了分数,而且在回信中特别感谢周老师在历史学科中对他们的指导与帮助,如果没有周老师的教学成功,他们就不会以如此的高分优势跨进大学的校门的。

汇总所有学生寄来的分数,周飞很快得到了他所教班级的均分:136.5。周飞有点不相信这样的分数,他又重算了一遍,没错,是136.5,省均分只有99.8。也就是说他周飞已经远远超过了省均分数线。天啦,我做下什么了,周飞自己被自己吓坏了,这是不可能的事,历年来都不可能有超省均分的事,可现在白莲中学有了,而且超出了这许多,而且就是他周飞做下了这桩事.

现在周飞急着想知道的是老张班上的分数,也许今年3+2式的新高考模式,大家的考分都很高.

周飞走进办公室,向老张打听起今年的高考来,老张脸一寒,对周飞说,我的考试成绩目前还不知道。难道你的已经知道了?

是呀,我已经知道了,我今年的高考均分是136.5,你呢?

老张一愣,怎么,李校长已经告诉你了?

周飞见老张这神情,估计这件事李照西一定早就知道了,老张也一定早就知道了,瞒着的可能就只有他周飞了,或者说,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今年的高考情况,只有他周飞还被人蒙在鼓里。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为什么不让他知道?

现在已经很清楚了,李照西一定很早就接到了白莲中学各学科的高考均分,极有可能在任命他为教研组长时,就已经知道了。可他为什么不下达?为什么不把这分数告诉我周飞?这是为什么?

看着老张的脸,霎那间,周飞觉得这张老脸丑陋无比。但周飞心念一转,便顺着老张的话说,是啊,是李校长告诉我的,难道李校长没有告诉你?这不可能吧!李校长也一定告诉了你我们班的均分情况,我们班的均分是136.5,你们是多少?你瞧,我们班远远地超出了省均分。这是哪一年也没有过的好成绩呀!

周飞说到这里的时候非常兴奋,他的直觉告诉他,老张的均分不可能会超出省均分,因为,要真是超出了省均分,这个校园早就轰动了。

周飞一下子知道了是他们在有意瞒着他。

这时候,小王走了进来。周飞给他递上一枝烟,同时他觉得有必要将自己的均分情况告诉这个一向对自己不服的同行。他妈的,我周飞算什么鸡巴,你姓王的今天会知道的。

王老师,你知道吗,我班今年的均分是136.5,你上次不是说如果我周飞的成绩考得比人家出色,你才会咽下这口气的吗?你瞧,136.5,这均分还不够高吗?还差13.5就满分了。当然满分是不可能的,否则那就真是神话了。不过,这下你姓王的该服气了吧?我应该当这个教研组长,这是我用辉煌的成绩换来的。我不做这个组长谁来做?还有谁比我更合适做这个组长?你姓王的说给我听听!

周飞没等小王说什么,又说了下去,我早就在想,今年让我当这个组长有点蹊跷,为什么会突然宣布我做组长的,原来原因在这里。原来是因为我考得非常出色了,学校也没有办法了,不让我出任组长实在是说不过去的了,我想就是瓢城任何一所中学,也不会有哪一个教师的均分有我高的。这组长不由我来做由谁来做?我不做组长做什么?

小王没有吱声,他看着因兴奋而满脸通红的周飞感到非常好笑,周飞这时挺像一个老太婆,一直在唠叼着,一直在比划着。

王老师,你瞧,我上一个学年是拼命了,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功夫确实是不负有心人的,我这才取得这种令人乍舌的高分的。这是我们白莲中学历史上少见的。我敢断定这在我们瓢城乃至全省也是罕见的。他奶奶的,周飞终于成功了。没想到。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李照西去年一开始还不让我上高三,这反而逼出了我的潜力。

小王这时慢条斯理地点燃周飞给他的那枝烟,然后冷冷地看着周飞,什么也没有说。

小陈这时推门进来,周飞一下子抓住了陈老师的手,兴奋得脸上红扑扑的,说,陈老师,你知道吗,我成功了!我今年高考的均分是136.5分。

陈老师一听,立刻兴奋地对周飞说,是吗?这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这太让人兴奋了,其他几所省属重点高中我想也不会有这么高的分数。

接着陈老师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可是这有点奇怪呀,为什么全校老师一个也不知道呢?

张老师这时站起身来,然后走向周飞,说,周飞老师,祝贺你,其实这成绩我早就知道了,李照西早就告诉我了。郑主任为这件事也找我谈过,就是那天宣你为组长的那天,你看到郑主任喊我去的。他们都让我别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对你周飞也不要提,他们是好意,是为顾全我的面子,也是怕你小周这时候不能把握自己。我今年的均分是太低了,才95.9分。现在既然你已经全部知道了,我想再掩瞒也没有必要了。周老师,我佩服你,你们后生可畏,确实不简单,我服了你了,不容易。李校长也是看你这种成绩才决定让你做教研组长的。郑主任和我谈话也有这方面的内容,他们叫我让贤。我也确实觉老了,不中用了。这个世界是你们的了。

张老师的话还没有说完,周飞已经等不及了,他拉开门,像旋风一样地刮了出去,现在他必须找到芦荻秋,他要告诉他的好友芦荻秋这一惊天动地的大事。他现在总算找到了成功的例证来劝告他的好友芦荻秋了。这很能说明问题,这很能让芦荻秋看到什么是教育的成功从而改变他过去的一些做法。这比周飞当什么鸡巴组长有说服力。

周飞是以扑向语文组的姿态冲进芦荻秋的办公室的。他先声夺人地嚷道:荻秋,荻秋,有好事要告诉你!有好事要告诉你!

语文组办公室里没有芦荻秋的人影儿,坐在芦荻秋对面的女教师许蓉蓉抬起头来,眼睛在镜片后面很妩媚地笑着。周飞霎那间有点心动不已,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女孩子。周飞知道许蓉蓉一直单恋着芦荻秋。本来这个许蓉蓉在大学毕业那年完全可以凭她有个做商业局局长的哥哥进入瓢城最好的学校的,可是她一门心事要到白莲中学来。目的就是要和芦荻秋有个说法。然而,芦荻秋到现在都没想到要搭理这个漂亮得像瓷人儿一般的许蓉蓉。

许蓉蓉一听到芦荻秋的名字心里就会荡漾起一股子温馨,脸上也会随即出现一种妩媚。对芦荻秋的事,她总是十二万分的关注。当她在大学里第一次读到芦荻秋的小说时,她兴奋得好几天都没有吃得好睡得好。那才是芦荻秋的一篇短篇,连芦荻秋都觉得不怎么样,才在一家偏远省份的刊物上上了个头题。可许蓉蓉却觉得芦荻秋已经是一个大作家了。

当下,许蓉蓉问周飞道,周老师,瞧你,有什么喜事,快告诉我,是不是关于荻秋的?

周飞迫不及待地告诉许蓉蓉,蓉蓉,你知道吗,今年我的高考均分是136.5,差13.5分就是满分了。

这时周飞注意到了许蓉蓉吃惊的表情,同时也注意到其他语文老师投过来的关注的目光。这使周飞非常兴奋。他于是便兴致冲冲地讲了下去:

我早就知道这事有点蹊跷,为什么平白无故地让我当教研组长,为什么今年的高考成绩迟迟不下达,原来是李照西——

周飞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觉得要撒要拉,他于是匆匆忙忙地从芦荻秋的桌上扯过两张纸,便直奔厕所。

蹲到坑上时,他没有顾及到应当像组长那样拉开拉链、褪下裤子。这已经不重要了。长时间以来需要释放的感觉,今天一下子找到了,于是他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整个过程的序幕,唿喇喇地倾泄一空。这时,他便觉得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这时他才注意到了芦荻秋蹲在离他不远的一个坑位上,脸憋得通红。芦荻秋的肠炎又犯了。这时周飞挺羡慕芦荻秋的,芦荻秋做什么事都让人觉得莫测高深。现在,肠炎使得芦荻秋的大解与众不同,深刻无比,而自己的倾泄而出显得浅薄而又浮躁。但周飞这一闪念过后,便又想起了许蓉蓉,许蓉蓉那忽闪的含着倾听与期待神色的妩媚的眼波,让周飞不能自已,他早已顾及不到他原初是想找芦荻秋的了。

周飞用了手纸后迅速地拉起裤子,又极快地拉上了拉链,整个过程显得浮躁不堪。但周飞今天已经无法计较到这一步了,周飞这时已完全忘记了他是周组长,他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到许蓉蓉那里,告诉许蓉蓉他历史高考成绩的事,许蓉蓉那副认真听他讲述的神情使他迷恋不已。他已经想不起来许蓉蓉的心中其实只有一个芦荻秋这样的事实了。他甚至还曾有过这样的一闪念,说不定我们的许蓉蓉会对他这个高中历史教学上的奇才青睐有加,说不定他会因此而有一段美好的姻缘。这东西是说不定的,谁能想到后面将要发生什么呢?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就像谁也没有想到周飞的高考历史均分会达到这个高度一样,在之前谁又会想到呢?

他旋风般地走进语文组办公室,许蓉蓉和其他几个教师都还在,他一股屁坐到芦荻秋的椅子上,又兴奋地打开了话匣子。

你知道吗,今年高考,我班的历史均分是这么高,你想想,这种分数,搁在一门文科学科上,多不容易!政史地这三门课,哪一次能拿到这么高的分?李照西是个明白人,他于是宣我为历史教研组长了。我说嘛,李照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了。怪不得,这里面有这等好文章。奇怪的是,李照西今年为什么不宣布这分数,这很奇怪,很奇怪的。李照西这样做有点不合常理。

许蓉蓉仍是满脸堆笑,一脸迷人的妩媚,倾听着周飞的充满激情的讲述。

周飞兀自在说着历史组的人对他的态度,周飞渐渐地开始忿怒起来:一开始,这帮家伙,像剜了他的心头肉似的,我当组长怎么啦?不配吗?没有水平吗?你看那个姓王的,就要与我吵架了,奶奶个操!什么东西吗?

周老师……

他奶奶个操,说我算什么鸡巴,他才算什么鸡巴?还嫩着哩!

周老师……

他高三还没带过一轮,我在高三任教时,他还在中学背书包哩,他才算……

周老师……

周飞这才听到许蓉蓉在喊他。

什么事?

周飞茫然地问道。他觉得这时许蓉蓉在呼唤他应该是向他表示敬佩之情了。周飞这时的感觉很是不坏。

对不起,周老师,我得先去上课了。

周飞真的听到了上课的钟声。随后便看见许蓉蓉袅袅婷婷地站起来,然后两只洁白的腿子在裙筒中间向外搬动。

周飞在那两条美腿搬出了他的视野后收回了追随的目光,然后,周飞茫然地环视了一下语文组办公室:几个没有上课的教师正埋在一堆作文本后面,那架势,周飞觉得他们是在拉着一辆拉不动的车子。

                          六

周飞走进历史组办公室时,有点趾高气昂不可一世,似乎是他创造了历史。白莲中学的历史教研组是学校最小的教研组,今年却出了个头号新闻。有谁见过这么高的历史均分?想都不要想了。瞧老张的分数,才95.9分,真是太可怜了。

周飞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时,才觉得办公室里有点不太对劲。气氛,对,是气氛不大对劲。周飞觉得今天闹不好要出什么事。这是直觉。

周飞慢慢地环视着所有的人,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小王的身上。小王慢腾腾地站了起来,一脸肃杀地起走到了周飞的身边。

周飞茫然的眼光随着小王的走动而慢慢地移动着,他不知道小王要干什么。他对小王说,小王你要干什么,你可不要乱来,有话好好说。

周飞的心里有点慌了。

有话好好说?你这个混蛋的话好好说过吗?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子什么都知道。你在语文组的办公室里骂谁呢?

你他妈的,你叫周飞就了不得了?你给我说清楚,你周飞在语文组办公室里说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全知道了,你周飞今天得把话给我说清楚!不然,老子揍你!

周飞牛劲上来了,你敢!不管我周飞讲了什么,你姓王的都不可以动手打人。我周飞长到三十岁了,还没被人打过,你要是有种,你就来打呀!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啪!”小王甩了周飞一个耳光。整个办公室突然僵住了,空气一下子像能点燃一般的在历史教师们的目光中游走不定。

周飞捂着嘴巴,很久,才恶狠狠地问:你姓王的果真就敢打人?

打了你怎么样?告诉你周飞,别以为你有什么个了不起,你以为你是谁?你说,你以为你是谁?小王一边说一边甩甩那只打周飞耳光的手,你以为你今年高考考出这分数就了不起了?你他妈听好了,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你周飞能,别人都是窝囊废。你今年高考考得好又怎么样?这机会还不是我让给你的?你如果没有这个机会,你能有你所谓的辉煌吗?你能做上我们教研组长吗?假使今年这个高三还是我带,我也会考得这样好。你要知道是我教好的基础你才有这样的成绩。可我的最后机会叫你给抢去了。妈的,让我带高三还不是一样?你周飞能否认这种存在的可能吗?现在,你倒好,倒好像天下的人都欠了你的似的,今天对张三说,明天对李四说,你高考分数好,你行,别人都不行。你行?你到《人民日报》上说去嘛!到中央电视台说去嘛!你凭什么要在语文组办公室里骂尽历史组的所有人,你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

小王说完后,便坐到自己位置上。周飞还在捂着自己的嘴巴,眼睛失神地望着小王。他觉得小王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他现在觉得一切都乱了,从开学到现在一切都乱了。他的高考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好成绩,可现在看来,反而是一种错误。周飞一下子感觉到一切都说不清了。

历史组打架的事到了晚上就被捅到了校长室。周飞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为什么我周飞平白无故地要受他姓王的这般侮辱?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对我看不过?我知道早在我被宣布作为历史教研组长时,就有人想与我过不去了,我没有招谁惹谁,不就因为高考均分比人家高了点吗?可是这能算我的错?而且这难道是错?可现在,倒好像是我错了。校长你得为我主持公道,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我会到市教育局去跟局长讨个说法的。我知道小王跟你曲曲弯弯的亲戚关系,这次我是一定要看你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李照西不停地抽烟。刚刚从西安回来,他觉得有点疲惫,很想歇一两天。这几天,也确实够风光的,白莲中学从来没有参加过这样高规格的会议,可没想到一回来,事情就来了,而且就是周飞的事,而且就是关于高考均分的事。没想到这周飞把一切都摸清了。不想告诉他他还是知道了。

其实这次会议应该是由周飞出席的,李照西这一点上有点觉得对不起周飞。一听到小王竟然打了周飞,李照西心里也很是不痛快。他奶奶的,怎么可以这样?就算你姓王的和我李照西有着亲戚关系,也不能这样拆老子的台,你这样一来,人家会怎么说我李照西?真是不懂道理的家伙!再说这个周飞你能打么?把人家打跑了怎么办?现在周飞是个活宝,到处都知道周飞这个人,一到瓢城,连局长都在问,周老师怎么样了?这次西安会议上,李照西硬着头皮说周飞生病了不能赴会,但周飞同志的专题论文带来了,征得周老师的同意,就由我来代为宣读一下。

李照西带来的论文是老张赶出来的。李照西不想让周飞这么早就出头。出头太早对年轻人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年轻人容易得意忘形,也往往很难把握自己。比如说那个芦荻秋,有那么点才,就张狂得不得了,连我这个做校长的也不在他的眼睛里。这哪里行?我可以容下一两个有才气的年轻人,但我要管全学校一摊子,个个都像你,我还要不要管人,我这个校长还要不要做?现在又出了个周飞,早知如此,是不应该让他做教研组长的,让他先成熟一两年再说。到底年轻,不太会把握自己。

李照西感伤地想着。他明明知道这种想法都是从自己这个角度出发的。他的内心潜藏着一个不可告人的东西,他自己都有点觉得这太下作,可不这样好像又不行。李照西,想当年,颇有点才气的李照西,也是想有一番作为的。可不知怎么搞的,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烟酒会沾了,女人会碰了,官话会说了,就是肚子里的东西好像越来越少了。表面上是可以骗别人的,但李照西却骗不了自己。看着芦荻秋与周飞,李照西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才气就往这些毛头小伙子的肚子里钻呢?

没想到周飞竟然掌握到了今年的高考成绩,这分数是太高了,太高就让人受不了,太高了就反而不是一件好事。现在,李照西倒觉得芦荻秋有点气度了,而周飞则有点浮躁。差芦荻秋多多。

李照西再点燃一根烟时,也丢了一根给坐在沙发上的周飞。李照西对周飞说。周老师,你放心,正因为小王与我沾那么点亲戚关系,我才不会轻易放过他。对小王我们是会严肃处理的,在我们学校这样神圣的地方,是不能容许一个教师出手打人的。

李照西停了停。又接着说,但是我对你周老师也有几点看法,现在说给你供你参考。

什么看法?周飞有气无力地问。

不让你知道今年的高考成绩是我们校长室决定的。我们有我们的道理。我们心里很清楚,你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所以我们才这么做了。这里有我们的良苦用心啊。我们一是怕你暴露了,又会被瓢城中学挖过去,二是担心你还年轻,不太能把握自己。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芦荻秋,我们不能再失去一个周飞了。我们没有把高考均分告诉你,还有一个原因是顾及一些教师的面子,毕竟我们的工作不能仅靠一个周飞来做,我们还要很多其他的教师来做事。在现在这种体制下,我们也不好也没有这个权力让那些教师不教书。你说呢?但我们心里是有底的,我们对哪一个人是优秀教师我们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所以我们劝张老师让贤,让你走上了教研组长的岗位。我们还打算重点培养你,让你有更好的发展,让你对白莲中学有一种依恋,让你在这里为我们白莲中学做出更大的贡献。白莲中学需要你们这样的很有才气的年轻人去替它做点事。你周飞是聪明的,我们不可能平白无故地让一个人走上教研组长的位置的。可你不应该在一些场合说一些不负责的话,学校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同行也没有得罪你的地方。这几天已有很多人向我们反映过你的一些情况了。大家还是很佩服你的才气的,但是你自己把同事关系搞僵了。很多话传到我们校长室了,很多人包括我们都觉得你有点过分,看不起人。有人干脆很坦率地说,在白莲中学,你就只看得起一个芦荻秋,其他的人都不在你眼里。这不好啊!芦荻秋真的那么完美无缺吗?你回去想想,我的话是否有些道理。想通了我们再找个时间谈谈。

周飞没有走的意思。周飞说,你校长的话说得没错,但小王他动手打人,难道就这样算了?

我没说就这么算了,小王是一定要处理的。弄不好我要把他调出白莲中学。但你小周,以后也要考虑一下大众的接受心理。这个世界,现在谁也做不了英雄。说破了大家现在都是混一碗饭吃。当然,这不应该是我校长说的话。但我说的是一种世俗的心态。你应该懂。更何况,你是搞历史的,历史上一些人,譬如什么屈原了,李白了,他们的境遇应该给我们一些启发的。歌德不是说过吗,我们这一代人吃了很多苦,走了很多弯路,但如果我们的后人不接受我们的教训,我们所走的弯路就没有价值了。远的不说,我们就说近的,你不是很看得起芦荻秋吗?我们就以他为例子。你看人家芦荻秋现在还有谁能伤害得了他?人家那份心闲气定,多有大将风度。现在你看他和什么人计较吗?你呀,才气是很大的,比芦荻秋有才,我们寄希望于你,但你自己没有把握好自己啊。你先回去吧,把我的话好好想一想。对小王的处分,我们明日专门开个会,最迟会在后天给你答复的。我看你就不要再在校长室里磨了。啊,回去吧!

周飞悻悻然地离开了校长室,回到了单身宿舍。他觉得李照西是在故弄玄虚,是在搪塞他周飞。不让我知道今年高考分数,还说是有道理的。有什么道理?以往不都告诉老师们吗?笑话。再说,我跟芦荻秋有什么好比的?什么你们失去了一个芦荻秋,不想再失去一个周飞了。芦荻秋还不是你们容不下人家,我周飞不会像芦荻秋那样消极,我怎么会失去。两码事嘛!

望着周飞离去的身影,李照西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很不是滋味,一个芦荻秋让他伤感不已,现在又出了个周飞。李照西终于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对这些刚刚从学院里出来的少壮派,是不能像过去对待那些师范学校里出来的中师生那样的。这些人有的是办法,东方不亮西方亮。像那个芦荻秋,小说是写出来了,听说还因为这一点博得了许蓉蓉的芳心。甚至许蓉蓉的哥哥也跑到教育局为芦荻秋说话。芦荻秋那种什么人的帐都不买的样子看上去很让人不舒服,李照西很想凉他一凉,也让这个年轻人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但最终还是没能制服他。他不但写起了小说,而且还和商业局长的妹妹有了一腿子。将来肯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发展。其实,在宣周飞做历史教研组长的同时,李照西也找芦荻秋谈过话,让他出任语文教研组的组长,也算是化解掉过去的一些恩恩怨怨,可是芦荻秋很客气地推辞了,这是很不给李照西面子的事。李照西心里很是窝火,但就是拿芦荻秋没有半点办法。

这个世界是他们的了。他妈的,老子就是命苦,要上大学的时候,都在学黄帅。考上大学的时候,整个一个乡巴佬没有城市姑娘来爱。最后找了个农村姑娘打发了自己的婚姻。现在,李照西只要一看到老婆在他眼前跑来跑去的就一肚子气。整个一个白痴!只配站在门房里做点收发。那些个漂漂亮亮的女大学生,来到白莲中学往讲台上一站,一副大公主的样子,李照西是多么想和其中的一个颠鸾倒凤一番。可是他没这个命。

《西风残照》这篇小说在一本很有影响的大刊上登出来时,李照西乍一看,觉得是芦荻秋想在小说里对他说什么。他心里一暖和,连忙看起来,想看一看芦荻秋在小说里究竟说了些什么。可是看完后,他失望了,《西风残照》里完全看不到一点现实的影子,这是一个先锋作家的先锋作品,在小说里建立了自己所理解的历史。而更糟糕的是,芦荻秋究竟在小说里说了什么,李照西一点都没有看懂。翻看了这篇小说的创作谈和一个评论家的评论,李照西才觉得一个最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就是文坛上又有了一帮包括芦荻秋在内的更为年轻的作家,这帮作家流派纷呈,风格各异,更富有才气,形成了特定的小说家群体,有著名的苏童、叶兆言、余华、鲁羊、东西、毕飞宇、徐坤、海男……而这些人,李照西也就听说过一两个名字,他这才觉得,自己在读大学时读到的东西,实在已经陈旧得不能再陈旧了。这又是很让李照西感伤不已的事:什么都与他没有份,小说又让芦荻秋露了一回脸。

                          七

周飞现在完全错乱了,他每天都必须告诉人,他的高考历史均分是惊人的,有136.5分。后来,人们都能背得出周飞要说什么话了。

周飞每遇到一个人,都会让人听他说一说。

喂,你知道吗?今年高考我的历史均分究竟是多少?

周飞说话的那种神态有点神秘,似乎别人不知道。所以,他必须立刻告诉人家是136.5分,好让人听了后大吃一惊。周飞每次都将那种表情准备好了,蓄势待发。可是后来,大家都无法等待他将那种神秘兮兮的神态摆好,便说,知道了,136.5分,差13.5分就满分了,这是不得了的事。你看见过一门文科学科有这种高分吗?这种分数在白莲中学的历史上是少有的,乃至在瓢城市、在全省,我敢断定也是少见的。周飞,你成功了。没想到,没想到。周飞,你总算成功了,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也不奇怪的。

周飞这时便诡秘地一笑,哟,瞧你,都知道了?

对方便说,是啊,都知道了,还有人没知道哩,周飞,你快去告诉人家吧,这是一个不得了的事。是一件很大的事。

于是周飞悻悻然地离开这个听众,又去寻找另一个听众了。

后来,人们便发现,周飞故事的讲述者已经神经错乱了。他甚至在每一节历史课上都必须讲上这一段关于今年高考历史成绩的事。

周飞被自己迷乱了。

周飞被送进了地区精神病院。

后来他逃回来过一次。逃回来时,他习惯地走进高三文科班讲述历史。据目击者说,那一节对康梁变法的分析依然十分精彩。高三文科班的学生无不心折,认为这个老师是他们所碰到的最有才华的教师。

但精神病院的车子很快便开了过来,将周飞带走了。

正是那一天,省教委批准周飞为历史教改课题带头人的批文下达。

时隔没有多久,省教科所的历史教研室主任李伯仪突然出现在白莲中学。李伯仪很想见一见周飞。

李照西到西安开会时说周飞身体不好,不能到会了,就只好由他李照西来了。正好学校也要到西安有点其他事。李伯仪当时听了,心里有点失落。实在,这个李照西来了半点用也没有。他一直很记挂着周飞的身体,一直起到那个叫什么白莲的地方看一看,李伯仪想,说不定那个地方条件很差,应该想办法把周飞调到瓢城或者省城里来。想要找到一个真正出色的历史教师是多么不容易。李伯仪于是来了。来看周飞。

李照西没法,只好带着李伯仪去到地区的精神病院。

一路上,李照西实在不知道如何向这个省里来的专家解释周飞怎么会得精神病的。他对自己是不是能在校长位置上呆得长久表现得很没有信心。

李照西想,也许当初一开始就应该告诉周飞他今年的高考成绩是惊人的。然后顺理成章地要求他做好历史教研组组长,带好全组取得更好的成绩。如果那样的话,情形可能便会不同了。现在全乱了。

在开往精神病院的车子上,坐在车窗旁的李照西心里乱糟糟的,后悔不该那样对待周飞的。

说到底,周飞不还是个孩子吗?

姜广平简介

姜广平,男,1964年10月出生于江苏兴化。1986年扬州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

现供职于江苏省张家港高级中学科研开发部。

1995年开始写作小说,同年发表小说处女作《东风无力》。主要散文作品有《我们,年轻的乡村教师》、《风景》、《读书作为一种冒险》等;主要小说作品有《军人姜桦的中学时代》(短篇)、《寻找阿依古丽》(中篇)、《黄昏边缘》(中篇)和《逃离一座城市》(中篇)。《逃离一座城市》最近又被南海出版公司出版收进《中国当代情爱伦理作品书系》(第四辑)。2001年由北京出版社出版二十一万字的长篇教育小说《重塑生命》。

文论作品有《这一朵美丽的罂粟花》、《熟悉的毕飞宇和不熟悉的毕飞宇》和《想起亨利·米勒》。

通联:江苏省张家港高级中学

邮编:215600

电话:0520—8126717     139524472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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