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残自弱的僵尸哲学──意怠免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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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远山 东海有一种鸟,名叫意怠。这种鸟跟别的羽族比起来,十分迟钝 无能,无法单独生存。他们一定要跟同类互相牵拉着才能飞翔,一定 要跟同类互相搀扶着才能站稳。这种鸟跟别的羽族比起来,十分胆怯 懦弱,前进的时候不敢在最前,后退的时候不敢在最后。吃东西的时 候,谁也不敢先吃,一定要等最高等级的同类吃过了,才挨着等级顺 序吃一点剩余的残食。由于等级十分森严,而且大多数成员都严格服 从尊卑纲常,内部秩序井然,外敌无法利用他们的内部混乱来乘机侵 害他们,所以他们一直没有遇到很大的灾难,而长久生存了下来。 现代人一看就知道,庄子的这个寓言几乎是中华民族生存史的一 个惊人预言──寓言确确实实成了预言。 中国人是最缺乏个人独立性的古老民族,这种民族性格的逐渐定 型应该是在秦汉以后,但庄子居然在此之前就无比准确地预见到了此 后两千年的历史进程,以及这种进程对民族性格的深远影响,实在令 人震惊。 庄子说的意怠不能独飞,与人难以比附;庄子说的意怠不能独 “立”,也近乎开古人玩笑──古人知道什么叫“独立”?但庄子说 的意怠进食的顺序,确实是中国人引以为豪的饮食文化的一大特色。 至今,在每一桌宴席上(此前的推让座次,让座如同争座的奇观,梁 实秋氏已有述及),每个菜端上来,如果席上的最尊者不动筷,那么 任何人都不敢下箸。急于想吃的人,都一迭连声地催促主席先生赶快 动筷,主席即便不想吃,为了成全别人的食欲,也不得不象征性地动 一下。如果主席不肯通融,对不爱吃的菜连象征性的动作也不肯做一 下,那么这个菜即便令人垂涎欲滴,也会原封不动地留着。鲁迅说第 一个吃蟹的人是勇者,那是在从未有人吃过蟹之前;在蟹已经成为美 味之后,第一个吃蟹的人就是尊者。 相应的,谁先祝酒,谁先敬酒,都按序而动,这些尽人皆知,无 须多说。在儒家经典《礼记》中,全是这一套令人生厌的东西。 所以虽然欧风东渐以来,许多传统陋习都已动摇甚至废除,但中 国式的一盘大菜分筷而食,却无法被西洋式的分盘进餐方式所取代, 中国式的圆桌,也无法被欧洲式的长桌取代。有人曾说中国人的圆桌 比西洋人的长桌更体现平等,这真是开国际玩笑。还有人把中国人的 酒席圆桌,比附为亚瑟王和他的骑士共用的体现平等的政治圆桌,更 是贻笑大方。中国人在酒席上使用圆桌,但在政治上从来不使用圆桌。 没有一个皇帝赐宴曾经与臣民共用同一个圆桌。何况中国人的酒席圆 桌,自有方位的尊卑,而不是为了体现平等精神。中国人的圆桌,仅 仅是为了处于圆周的每个人都可以夹到处于圆心的那一大盘菜。既然 于中国人来说,吃的过程就是一个在大家庭中体认自己的等级顺序和 尊卑资历的受教化过程。某种意义上,这种受教化的过程比吃的过程 更重要。所以,往往许多人回家还要重新吃过,虽然酒席上剩菜极多, 但因为尊者已经放下了筷子,所以大家只好一起撒手,眼睁睁地看着 这些佳肴而干咽唾沫。尊者一般均为长者,他的食量往往是全桌最小 的。因此,让所有的筷子跟着他的筷子转,原本就没打算让赴宴者吃 饱。更何况尊者为了礼仪,往往也不敢放开量来海吃海喝,因为他记 得《礼记》上“共食不饱”的教诲,所以他也准备回家再吃泡饭。中 国宴席之浪费,与这种礼仪大有关系。何况请客者一定要用二十个人 的量来招待十个人才算知礼,而赴宴的十个人一定要只吃掉五个人的 量才算知礼。虽然浪费极多却谁也没有吃饱,然而因为合乎礼仪,于 是宾主大悦。主人浪费了,客人没吃饱,却一起大悦,并不是因为有 病,而是因为合于礼仪了,就像“吊者大悦”一样。世界上难道还有 第二个民族会在丧礼上兴高采烈吗?但是好礼的中国吊客,因为看见 丧礼中的一切都符合传统仪节,于是就大悦了──简直希望天天死人, 让他大悦一番。 这个寓言让我想到早些年的著名口号“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 中国人确实是一个打不垮、灭不了的伟大民族,但是对个人而言,好 死不如赖活尚且是可耻的,难道对于民族来说,就该引以为荣吗?在 民族的生死存亡关头,适当放弃个人利益当然无可厚非,但是否有必 要放弃个人的独立和自由,答案却不是那么想当然的。有人义正辞严 地说:为了民族振兴,为了祖国大业,难道你就这么自私,连个人小 小的独立和自由都不肯牺牲吗?这话听上去中气很足,而且还使用了 最有力的反问句,实际上却非常虚弱,底气不足,因为它包含着一个 似是而非的伪命题:一群无能到只配做驯服工具的奴隶,比一群独立 的自由战士具有更强的战斗力。 如果有人看见一队盲人牵着手排着整齐的队伍过马路,而另一些 并非盲人的健康者手插在裤袋里络绎走过马路,就断定盲人群体比健 康人群体更团结更有力,谁都知道这是荒谬的。盲人的牵手,表面看 来似乎增强了群体的凝聚力,其实这种凝聚力假象之下的真正实质, 却是个体因无能虚弱而急欲依附于外物。尤其是,如果为了保持这种 可疑的凝聚力而拒绝让盲人复明,甚至为了凝聚力而故意把健康者摧 残成盲人的话,事情就更加可疑。我相信,如果让盲人们复明,他们 过马路时固然不再有手牵手的“团结”表象,但他们必将对使之复明 的民族大家庭更加感激,他们对帮助他们复明的民族大家庭无疑能够 做出更大的回报。如果一旦需要他们为民族利益而赴汤蹈火,其战斗 力无疑要远远高于他们失明时的力量。只有当每一个独立自由的成员 因为获得独立和自由而发自内心地感激民族大家庭对自己的恩惠,这 样的凝聚力才是真正的凝聚力,而且这样的凝聚力比因为无能而寻求 庇护的“向心力”,无疑要强大得多。因为他们知道,一旦他们不捍 卫这个使他们享受自由和独立的民族大家庭,他们就可能重新回到过 去的黑暗之中,丧失确保他们幸福欢乐的自由和独立。而盲人们一旦 明白自己的失明──误以为人民愚蠢到连这也不知道是最大的愚蠢─ ─是由于大家庭的家长为了团结的表象而故意造成的,那么大难来时 各自飞,必将是意怠们的真正选择。 庄子对这种鸟人的命名是极有深意的。意怠者,没有任何向心力 之谓也。因为其意已怠,其心已死。哀莫大于心死,这就是意怠们的 可悲之处。即便活着,也与行尸走肉无异。意怠们无论能免去什么患, 他们生不如死的活着本身,就是真正的大患。老子说:吾有大患,为 吾有身。如果活着只是死的样品,那么活着就会成为大患。老子又说: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任何能够享受独立自由的生命乐趣的人都 怕死,为什么意怠们却不怕死?因为他们没有感受到活着的乐趣,有 时甚至是生不如死。 一个病态的母亲,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永远不要长大成人,因为婴 儿是最无能的。由于无能,他需要母亲的保护,他对母亲无限依恋。 为了让儿女对自己永远依恋而希望他永不长大,是愚蠢。在无法阻止 他长大时,为了害怕他翅膀长硬后飞走,就折断他的翅膀,把健康强 壮的孩子故意摧残成残疾儿,则是最残忍的犯罪。这样被故意摧残成 残疾儿的孩子,他也许因为无能而不得不留在母亲身边,但他不可能 对母亲有任何爱,只有恨。也许长期的极度仇恨太费力,而他因无能 又不得不留在母亲身边,不得不依靠母亲的照顾而屈辱地活下去,屈 辱与仇恨这两种不相容的强烈情感的长期并存,是任何正常的心灵所 无法承受的双重重负,为了避免这种心灵冲突的巨大痛苦,他只有选 择麻木,变成形同槁木、心如死灰的行尸走肉。“形同槁木,心如死 灰”是庄子对得道真人的常用形容语,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说服自己活 下去。两千年来所有的中国高人,无不用这八个字来标榜自己的修为 所达到的境界,并以无愧于这一形容而引以为傲。这就是中国人在专 制制度下形成的极度扭曲而又反常可悲的人生观!每当看到这种“僵 尸哲学”,我就感到毛骨悚然和阴森恐怖,仿佛自己成了进入炼狱的 但丁。 相关链接:教师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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