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月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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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枢元

    听说刘舰平的名字,是在一九八三年,他的《船过青浪滩》获全

国优秀短篇小说奖。那时,我在中原腹地,他在湘沅之滨。待到见到

刘舰平,已经是十多年后,我们俩都来到天涯海角。人生际遇,说来

就像那水中的一片月,月下的一楼云,冥冥中支拨我辈草木之人的,

恐怕就只有宿命,以及缘份。

    舰平的这部印得十分精致漂亮的小说集,收录了他这十多年里写

下的近三十个短篇、中篇,我并不全都喜欢。其中,使我感动,倾心,

乃至佩服不已的,是他小说中写到的那些女人。舰平很会写女人。

    舰平笔下的那些女人,无论是“手臂白皙搂着夕阳水花四溅扑进

一潭清澈”的乡村女教师,还是“荡漾着月光的明眸”“从朦胧的空

旷中如萤如蝶,飘然走来”的女知青,还是“眼睛黑黑大大一双羊角

辫一翘一翘”的女同学,还是“朝着那片凄清的竹园失神凝眸的嫂嫂”,

都是那样的清纯、美丽、善良、贤淑。在书中这些汉民族方块字的间

架结构中,无不洋溢着刘舰平对于女性的仰慕、欲求、怜惜、亲善。

舰平在对于女性美的鉴赏方面,具有很高的造诣,女孩子“鞋底敲在

空巷的石板上”,在他听来就像“敲木琴一样动听”。

    舰平小说中美丽的女性,差不多总是摊上一个悲惨的命运,她们

不是毁于残酷的现实,就是丧于卑污的男人。然而,正是这些柔弱无

助的女人,却以她们清纯善良的心性,淘洗着现实的龌龊,雕塑着男

人的愚顽。是女人们,最终用自己饱满的生命,拯救日益沉沦的世道

人心。

    读舰平的小说,我总觉得他多少有些“女性崇拜”的倾向,对比

某些张扬“女权主义”的女士,真正的“女权主义者”或“女性至上

信奉者”该是这个写小说的男人。有人说,对待女性的态度可以体现

一个社会进化的程度。那么,作家刘舰平该是一位进化良好的男人。

作为男人,我也赞美这样的男人。

    与众不同的是,舰平小说中的女人们的故事,总多半发生在月下、

水畔。

    发长如丝的女教师是在“铺满玫瑰和胭脂”似的溪水里种下她的

祸殃的:“身上散发着极好闻的异性气息”的刘艾芳则是在“凄迷的

月光下”、“清澈的井水旁”埋下了她命运的危机;而那个十九岁的

大男孩正是从这位月光下的“山泉女神”那里领受了一次灵魂的洗礼。

《惆怅》中的“诗人”与“姑娘”,是在“漾着月光的粼粼湖水边”

发生了那场灵魂的碰撞,“水里一轮月亮”,“天上一轮月亮”,

“姑娘的眸子里映着一轮小小的月光”,月光下,姑娘显得越发圣洁,

男性诗人的心灵深处却绽露出怯懦。《夜有不测》中的故事发生在一

个没有月亮的“月黑之夜”,那位沦落风尘的女子由于良知的发现,

在淅沥雨声中捐身于阴风森森的河谷。《丫头》中,那个可怜的、遭

人遗弃的“两性人”,怀着一腔难言的性苦闷终于葬身水底,她的尸

体是在“河的下游”被发现的。

    读舰平的小说,我似乎感触到一个秘密:在天地间,文学、女人、

月光和水,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也许它们只不过是一些异形同质的

东西。曹雪芹早就认定,“女孩儿是水做的”,而“月光如水”又是

中国汉文化中一个悠久而又优美的成语,那么,女人也是属于月亮的,

月亮中的神仙嫦娥无疑是一位女性,传说中的凌波仙子也是一位美女。

古往今来,女人、月光、水,都是文学艺术的渊薮,荆楚诗人屈原是

吟咏着美人的颂歌拥水自沉告别人寰的,自称“楚狂人”的李白,是

在扑水捞月中与世长辞的。近年来,尽管“月亮”已经被美国人的

“宇宙开发计划”糟踏得面目全非,地球上溪湖河海都已经被工业生

产严重污染,但在文学中,在舰平的小说中,“月亮”还是一个古老

的“图腾”,“水”还是一片梦与幻的仙境。“女人”的丰富内涵,

也许还有待于进一步开发,已经有人指出,女人是天生属于自然的、

内向的,她们孕育着希望和新生,她们守护着生命和情性,她们调理

着天地间生态的和谐与平衡。舰平小说中描绘的一幅幅关于“女人”

“月光”“水”的画面,在我看来,该是具有精神生态学的意义的。

舰平的文学写作再次给了我一个印证:真正的文学艺术与人类的生存

境遇总是息息相关的。

    (《刘舰平小说选》,湖南文艺出版社,1997年5 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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