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贺曹文轩的四条理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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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子诚 2003年刚过12天,在海淀万圣书园的咖啡厅里,参加了《曹文轩文集》(作家出版社)的首发式。向他表示祝贺,至少有四条理由。 出版文集的曹文轩,今年应该是四十几岁,但成果却己如此丰厚。文集共有九大册。事实上,他有许多作品,还没有收入。记得我在他这样年龄时,吭哧吭哧好不容易才出第一本书,是谈当代文学的“艺术问题”的。那本书印数不多,且不出三五年,便摆在打折的地摊上(还让学生从那里替我买了几本)。所以,祝贺的头一条理由,是他的如此年轻,却如此的有作为。 在印象里,中国当代男作家,和研究现当代文学的学者,长相大都乏善可陈。因此,文坛上有“美女作家”的称号,却没有“美男作家”的说法。不过,曹文轩(以及另外的少数人)倒是例外。前些年了,他改编《草房子》电影得了奖,北京的某报发表他领奖时的大幅照片(好像是现在当县长的牛群的作品):拿着金像,双手高举过头,潇洒而灿烂。这时,也会如汪曾祺先生在《羊舍一夕》中写到的那样,想起《三家巷》第一章的那个标题。因此,虽是男作家和现当代文学研究者,却长得很帅,这是祝贺的第二条理由。 我们中文系出身的人,开始时候总是想当作家、诗人。“众所周知”,结果是大多数人希望破灭。大学一年级,我也写小说,写诗。同班同学刘登翰读过,半天沉默无言。经过这样的无声打击,再想继续学习写作就很困难了。其实,就连才华横溢,极富诗人气质的谢冕先生,上大学之后也不再写诗 (除了献给陈素琰、至今秘不示人的情诗外),改为诗歌批评和研究。在我们,这都是不得己的事。而这二十多年来,曹文轩却小说、散文写作和学术研究两不误,并一直保持甚佳的状态。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既是作家又是学者的,其实并不罕见;尤其是三四十年代被称为“京派”的那一群。不过,“当代”的一个时期,作家和学者的分离则成了普遍事实,以至于王蒙先生80年代初有了“作家学者化”的呼吁。从一般道理说,学术研究和文学写作应当能够互相促进。不过,具体到一个人身上,情况可能多种多样。闻一多、朱自清先生都既是诗人,又是学者,但又都是诗人在前,学者在后。卞之琳先生在研究英国文学、何其芳先生在研究典型和《红楼梦》期间,都还写诗,但诗又都远不如以前的好。当然,我们无法知道是学术损害了诗情,还是清醒到诗情离他们渐远而改事学术。叶圣陶先生开始是小说家,在成为教育家和语文学家之后,便不再写小说。当他以语文学家的眼光修改他自己还未当上语文学家的小说(50年代修改《倪焕之》)时,似乎失多于得。在曹文轩那里,这两者却似互不妨碍。小说写作,小说艺术思考,看来有助于他文学研究基点的确立;反过来,学术思考,也提升了他写作的境界和方法。他的小说写作理论研究(《小说门》),他的中外文学经典的解读,还有文学史性质的著作(《中国80年代文学现象研究》、《20世纪末中国文学现象研究》)这三者,有一致的基点,这就是对“文学性”的信心,和对艺术“本体”的关切。因此,在文学史写作上,他强调的是文学史,而非文学史。他批评目前大量的文学史写作者在“错误地写作文学史”。基于对“纯正”的文学的信念,他对20世纪的中国文学图景做出具有独特风貌的描述。他关于中国当代文学是一个“不可动摇的概念”和“不可忽略的价值体系”的说法,关于当代文学在若干方面“己赶上或超越了现代文学”,但当代“确实没有”高大、丰富的作家的意见,他对目前成为主流的“文化研究”的质疑,和对着眼于揭示“艺术奥秘”的“文学研究”的坚持,他针对文学批评笼统概括趋向的提醒,和提倡对细节、微妙、差异的体察,……尽管这样的声音在目前并不居“主流”地位,却应得到我们的重视。因此,不仅写小说,而且做学问,“两手抓,两手都过硬”,是应向他祝贺的第三条理由。 这二三十年的生活,如果说有什么显著特征的话,那便是变化多端。“重建”,“复兴”,“拨乱反正”,“把颠倒的历史再颠倒过来”,“还事物本来面目”等等,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关键词和流行语。我们追随过革命(曹文轩赶上了“革命”的尾巴),又“告别”过革命,今天又点燃了对“红色岁月”的温馨记忆。我们信奉过“文艺是阶级斗争的工具”,又在“为文艺正名”的浪潮中,让文学回到“自身”,而现在,又觉得所谓“自身”和“纯文学”不过是神话,因为到处都是权力和资本所构成的“政治”,我们如何能够逃遁?我们强调过表现“重大斗争”的宏大叙事,随后改为信仰“日常生活”,如今好像又为“日常生活”的膜拜忧虑。基于对“理性”、“主体性”的信任,我们曾坚信世界的“整体”性质,和人对世界“本质”把握的可能性。但不久,“整体性”被证明是虚幻的,我们改信了有关世界平面化、碎片化图景的描述。作为一种象征或一个阶层,“知识分子”在当代曾声名狼藉。不过在80年代,启蒙的精英意识又复活、拯救了“知识分子”的信心。而现在,“知识分子”又开始成为人人唯恐逃之不及的词。…… 在这种风云变幻中,曹文轩有自己坚持的主张。也吸纳新的知识,也思考社会现实,但如他所说,并不左顾右盼,不盲目追随潮流。他坚信存在着超越时间、空间的“本源性”的东西,如“人性”,如“美”。他坚信“文学”自有其边界,“文学”和“非文学”,真正的文学史和“伪文学史”,可以清楚划分。“真正”、“纯正”、“永恒”等,是他经常使用的词。因此,在历史观上,透过显眼的“断裂”,他认为更本质的是历史的连续。他不认为“时间”具有绝对的意义,说是“在昨天、今天、明天之间”,“绝无边缘”。这些自信,既体现在他的小说中,也构筑了他研究文字的总体框架。在社会急剧震荡,以及普遍性的思想危机之中,这种对“本质”和“普遍性”的信仰,也许是另一条值得我们耐心寻找之路。现在,人们又开始谈论重建“整体性”的可能,而我却发觉,不论是何种强力黏合剂也己无法修复自己的思想碎片。在这一令人沮丧的时刻,对照起信念始终坚定的曹文轩来,真觉得让人羡慕,这是向他祝贺的另一条理由。 相关链接:教师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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