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诺舒尔茨《鸟》原文全文阅读(作品赏析)

中学语文教学资源网杂文参考作品赏析 2022-09-26 手机版


《鸟》版本一(杨向荣译)

  黄色的冬日来了,充满厌烦。雪像一条磨得露出织纹的旧桌布,尽是窟窿,铺在铁锈色的大地上。桌布不够大,有些屋顶没有盖住,这些屋顶就这样屹立在那里,黑色和棕色,木瓦顶和茅草顶,它们像一艘艘方舟,控制着像汪洋大海似的被煤烟熏黑的顶楼——漆黑的大教堂,布满肋骨似的椽子、梁和桁梁——黑黢黢的冬天的阵风肺。每天的黎明揭示在黑暗中涌现出来的被夜晚的风充了气的一排排新烟囱和烟囱管帽:魔鬼的管风琴的黑色的管子。扫烟囱的没法摆脱那些乌鸦,它们在黄昏密密匝匝地待在教堂附近、长着黑色的没有枯萎的树叶的树枝上,接着扑簌簌地飞到空中,又回到树上去,每一只鸟紧贴在它自己那条树枝的自己的位置上,要等到黎明才一大群、一大群地飞走,像一阵阵煤烟、一片片尘土,起伏不定和奇形怪状,呱呱地叫个不停,叫得一道道霉黄色的亮光发黑。白天寒冷而叫人腻烦,硬邦邦的,像去年的面包。人开始用钝刀切这种面包,毫无食欲,带着懒洋洋的冷漠神情。

  父亲不出去了。他封起一个个炉子,研究永远无从捉摸的火的实质,感受着冬天火焰的盐味和金属味,还有烟气味,感受着那些舐着烟囱出口的闪亮的煤烟火蛇的阴凉的抚摸。在那时候,他在一个个房间的高处专心致志地干一切小修小理的工作。在白天所有的时间里,可以看到他蹲在一架扶梯顶上,在捣鼓天花板下面、在长窗上面的檐板旁、在吊灯的平衡锤和链子旁的一样东西。他模仿室内油漆工的习惯,用的那架扶梯像两个巨大的高跷;他感到处在靠近漆着天空、树叶和鸟的天花板,可以鸟瞰的地位开心极了。他越来越同实际的事务隔得远了。我母亲对他的情况感到担心和不快,试图引他谈谈事情,谈谈月底该付的帐单,这时候,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她讲话,迷惘的神情中流露出苦恼。有时候,他为了要跑到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把耳朵贴到地板的一条裂缝上去。就做出警告的手势,阻止她讲下去,还举起双手的食指,强调调查的重要性,接着一心一意开始听起来。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这些古怪的举动叫人悲伤的根源,可悲的情结正在他的心里成长。

  母亲对他没有一点影响,但是他却恭敬地注意着阿德拉。对他来说,他的房间的打扫是一个伟大而重要的仪式;他一直作好安排,好亲眼看到这个仪式,带着既恐惧又喜悦的兴奋感觉注视着阿德拉的全部动作。他认为她的一切作用有更深的象征意义。那个姑娘用年轻而坚决的姿势把一把长柄刷在地板上推动的时候,父亲简直受不了。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淌下来;无声的笑扭歪了他的脸;一阵阵的喜悦使他的身子直打哆嗦。他被激动得浑身发氧,达到疯狂的程度。阿德拉只要向他摇摇手指头,装出挠痒痒的样子,就能使他吓得惊慌失措,穿过所有的房间,砰砰地关上一扇扇房门,最后直挺挺地倒在最远的房间的床上,在一阵阵痉挛的大笑中打滚,想象着那种他没法顶住的挠痒。因为这个原因,阿德拉摆布父亲的力量几乎是没有限度的。

  那时候,我们第一次注意到父亲对动物的强烈的兴趣。一开头,这是一种猎人和艺术家浑为一体的爱好。这也许也是一种生物对亲属,然而是不一样的亲属,对种种生物的更深的、生物学上的同情,在一个未曾勘测过的生存领域里作试验。只是在较后的阶段,情况才发生离奇、复杂、完全邪恶和反自然的变化,这种变化还是不公开的好。

  不过,一切都是从孵鸟蛋开始的。

  父亲花了许多精力和钱财,从汉堡,或者荷兰,或者非洲的动物研究所进口种种鸟蛋;他用比利时进口母鸡孵这些蛋。这件事情也把我迷住了——这件蛋里孵出小鸟的事情,这些是色彩和形状真正希奇古怪的玩意儿。那些怪模怪样的玩意儿长着巨大的、奇形怪状的嘴,一生下来,嘴马上张得很大,贪婪地发出嘶嘶声,露出喉咙口;那些像蜥蜴似的小动物长着脆弱的、赤裸裸的驼背的身子——从这些玩意儿上,很难看出将来的孔雀、野鸡、松鸡,或者秃鹰。这一窝蜥蜴似的小动物放在盛着棉花的篮子里,伸出细细的脖子,抬着脑袋,眼睛上长着角膜白班,什么也看不见,它们的发不出声音的喉咙无声地叫着。我父亲会沿着架子走动,围着一条绿色粗呢围裙,好象一个园丁在摆仙人掌的暖房里;他从一无所有中变出那些瞎眼的、跳动着生命的小不点儿,那些虚弱的肚子只是以接受食物的形式去接受身外的世界,那些眼睛被蒙住的、处在生活表层的生物向亮光爬去。几个礼拜后,那些瞎眼的小东西一下子长大了;一个个房间里充满新住户的欢快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和生气勃勃的啾啾声。那些鸟歇在窗帘框上,衣橱顶上;它们在一盏盏吊灯的错综复杂的镀锡枝条和金属旋涡形装饰中间做窝。

  父亲在钻研巨大的禽学课本和仔细看彩色插图的时候,那些长着羽毛的幻像似乎从书页上脱身而出,使房间里充满颜色,一点点血红色,一条条宝石蓝色、铜绿色和银白色。在喂食的时候,它们在地板上形成一张五光十色、高低不平的床,一张有生命的地毯;一有陌生人闯进来,地毯就会四分五裂,变成碎片,扑簌簌地飞到空中,最后高高地待在天花板下面。我尤其记得有一只秃鹰,一只巨大的鸟,脖子上没有羽毛,脸上尽是皱纹和疙瘩。她像一个憔悴的苦行者,一个喇嘛,一举一动充满沉着的庄严;这是受它的伟大的种类的刻板的礼仪所指引的。它坐在我父亲对面的时候,一动也不动,姿势像永恒的埃及偶像的纪念碑,眼睛上盖着泛白的内障;它把内障斜盖在眼珠子上,完全遮住眼睛,在庄严的孤独中沉思——从石头似的侧面像看,它活象我父亲的一个哥哥。它的身子和肌肉似乎是用同样的材料做成的;它有同样粗硬的、皱巴巴的皮肤,同样脱水的、瘦骨嶙峋的脸,同样角质的、深深的眼袋。甚至拿手来说吧,我父亲的长长、厚厚的有圆滚滚的指甲的手,关节强健,同秃鹰的爪子也非常相似。我望着那似睡非睡的秃鹰的时候,总是禁不住产生这样的印象:我同一个木乃伊在一起——我父亲的去掉了水分的、干缩的木乃伊。我相信甚至我母亲也注意到这种奇怪的相象,尽管我们始终没有讨论过这件事情。有意思的是,秃鹰使用我父亲的便壶。

  我父亲不满足于孵出越多的新品种,在顶楼安排起鸟的婚配来;他派出媒人;他把热切的、有吸引力的鸟拴在屋顶上的窟窿和裂口里;不久后,我们家的屋顶,一个巨大的双脊木板瓦屋顶,变成真正的鸟的宿舍,一艘收留各种各样从遥远的地方飞来的扁毛生物的挪亚方舟。在这个鸟的天堂被消灭好久以后,这个习惯仍然在鸟的世界中保留着;在春天迁徙的季节,我们的屋顶被一整批、一整批鹤啊、鹈鹕啊、孔雀啊,和各种其他的鸟所包围。然而,经过一个短短的辉煌的时期,整个事业却发生了叫人遗憾的转变。

  不久以后,就不得不把父亲搬到顶屋那两间做过贮藏室的房间里去了。黎明时刻,我们能听到那里传来各种鸟叫混合成一片吵闹声。顶楼两个房间的木板墙,在三角墙下的空间印发的回声支援下,造成惊天动地的响声,其中扑动翅膀的声音、喔喔的啼声、咕咕的鸣声、交配的叫声。有几个礼拜,见不到父亲的踪影。他只是难得下楼,走进住房;不过,他下楼的时候,我们注意到他似乎干瘪了,已经变得比较瘦小。他偶尔走神,会从桌旁的椅子上站起身来,摆动两条胳膊,好像胳膊是翅膀似的,接着发出一声很长的鸟叫,那时候,他的两只眼睛上像蒙上一层薄翳似的。接下来,他显得相当困窘,会跟我们一起哈哈大笑,把事情应付过去,试图把整个事情变成开玩笑。

  有一天,春季大扫除,阿德拉突然出现在父亲的鸟的王国中。她闻到房间里充满着恶臭,就站在门口,扭者双手;地板上,桌子上和椅子上,滴满了一堆堆鸟屎。她毫不犹豫,猛地推开一扇窗,靠着一柄长扫把的帮助,把所有的鸟都搅得活动起来。一个由羽毛和翅膀形成的吓人的云团升起来了,发出一阵阵尖叫;阿德拉却像酒神巴克斯的怒气冲天的女祭司那样,在酒神那根手杖发出的旋风保护下,跳着毁灭的舞蹈。我父亲惊慌失措地摆动两条胳膊,试图同他的那一群扁毛动物一起飞到空中去。那个翅膀形成的云团缓慢地越来越稀疏;直到最后,只有阿德拉同我父亲留在战场上;阿德拉精疲力竭,气喘吁吁;我父亲呢,这会儿显出羞愧的表情,准备接受彻头彻尾的失败。

  过了一会儿,我父亲下楼来——一个绝望的人,一个失去了王位和王国的流亡的国王。

《鸟》版本二(林蔚昀译)

①昏黄无聊的冬日到来了。锈红色的大地被一层破破烂烂的白雪桌布覆盖着。这块桌布根本不够大,在许多地方,棕色或黑色的木瓦板屋顶露了出来,有如一艘艘小船,在那下面藏着被烟熏黑了的阁楼——它们像是炭化的大教堂,密布着肋骨似的椽子、檩条和支架,如同冬日狂风那黑暗的肺。每个清晨,我们都会看到一些夜里新长出来的烟囱和通风口,它们是被夜晚的狂风鼓胀起来的恶魔的风管。清扫烟囱的人无法摆脱乌鸦——它们在黄昏时候站在教堂前大树的枝丫上,有如活生生的黑色叶子。破晓时分,它们成群结队飞起——像是大块的煤烟和一片片煤灰。它们在空中曼妙地飞舞,闪烁不定的叫声染黑了混浊灰黄的清晨光线。日子因为寒冷无聊而变得坚硬,像是一块去年的面包。我们用钝了的刀切下来一小块食用,没有什么胃口,慵懒,昏昏欲睡。

②父亲已经足不出户。他和现实生活的俗事渐行渐远。每当母亲出于关心或者担忧,试图和他提起关于生意的事,关于付清最近一次月结的费用,他总是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脸茫然,心神不宁,脸上的肌肉不住抽动。有时候,他会突然用一个警告的手势打断她,跑到房间的角落,把耳朵贴到地板的缝隙上,伸出十指,抬起双手(以表示这项研究的极端重要性),竖耳倾听。 那时候,我们还不明白这些古怪举止那令人难过的根源,不明白那些在他内心深处酝酿累积的情结。

③母亲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力,不过,他倒是对阿德拉极为尊崇,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他赋予她所有的举动以深沉的象征意义。当女孩以她年轻大胆的姿势拿着长扫帚扫过地板,他几乎无法承受眼前这一幕。这时他会泪如泉涌,发出一串咯咯的笑声,而他的身体则狂喜地不住颤抖。他对挠痒的敏感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只要阿德拉向他伸出手指,比出挠痒的动作,他就像受惊的动物一样狂奔过所有的房间,乒乒乓乓关上身后的门,最后扑倒在最远那个房间的床上,浑身因为大笑而痉挛——光是在脑子里想象这个他无法抵抗的画面,他就已经狂笑到不能自已。正因如此,阿德拉对父亲的影响力可说是无远弗届。

④在这段时期,我们第一次注意到父亲对动物有着巨大的热情。

⑤这件事是从孵鸟蛋开始的。

⑥克服重重困难,砸下大笔银子,父亲从汉堡、荷兰、非洲的动物观察站搞来一堆受精的鸟蛋,把它们交给比利时的巨型母鸡去孵。看着这些奇形怪状的雏鸟孵化出来,这个过程对我来说无比诱人。它们不只形状奇怪,颜色也怪异无比。看到这些怪物,你实在不会产生那种想要照顾它们的念头。父亲穿着绿色围裙穿梭在架子间,就像一个走在种满了仙人掌的冷床旁边的园丁。他从空无中变出这些瞎眼的、鼓动着生命的水泡。这些行动笨拙的大肚子对于外在世界的认识只有食物而已。这些生命的肿瘤摸着黑,往有光线的方向移动。几个星期后,当这些盲眼的花苞绽放开来,迎向光亮,房间里充满了彩色的喧哗和闪烁不定的啾鸣。这群新客站在窗帘轨上,靠在衣柜的带状装饰上。它们在有许多把手的吊灯上筑巢,住进锡制枝丫和阿拉伯花纹的深处。

⑦喂食的时候,它们在地板上聚成一块五彩缤纷、波浪起伏的花圃,像是一张有生命的地毯,当有人不经意地闯进去,这块地毯就瓦解、四散开去,变成动态的花,在空中拍打,最后栖息在房间上方。我特别记得一只兀鹰,这只巨鸟有着赤裸的脖子,皱巴巴的脸上布满了肿瘤。它像一个清瘦的禁欲主义者和藏传佛教僧人,一举一动中有着不可动摇的尊贵,以它高贵家族那铁一般的纪律过活。从侧面看,这有如一尊石像的巨鸟就像是父亲的兄长。他们都有着同样的躯壳、肌腱和皱巴巴的坚硬皮肤,同样干瘪、多骨的脸庞,同样起茧、深邃的眼窝,甚至连父亲修长有力、瘦骨嶙峋、指甲浑圆的手掌,也和兀鹰的爪子有点类似。看着它那样沉睡着,我实在无法抗拒这样的想象:在我面前是一具木乃伊,是父亲的干尸。我想母亲也注意到了这诡异的相似性,虽然我们从没谈论过这件事。最明显的证据就是:兀鹰和父亲共用一个夜壶。

⑧不满于只是孵化更多新品种,父亲在阁楼上为鸟儿们举行了婚礼,他充当媒人,把美丽娇羞地等待新郎的新娘们栓在阁楼的缝隙和洞穴里。他完成了这项壮举——把我们家的屋顶,那巨大的覆满木瓦板的拱形屋顶变成了真正的鸟类客栈,它们的诺亚方舟,所有长了翅膀的生物都不远万里前来驻足。甚至在这个鸟类家园倒闭很久以后,世界上的鸟儿还长久维持着这项从我们家学到的习俗。在春天的迁徙中,成群的鹤、鹈鹕、孔雀和其他各式各样的鸟儿会从天空中一拥而下,飞到我们的屋顶上。

⑨在短暂的荣光后,这场盛会出现了一个令人沮丧的转折。很快地,我们就不得不让父亲搬到阁楼下那两间房里去——那儿本来是放旧物的储藏室。我们一大早就可以听到那里传来鸟儿混乱的尖叫,这两个木头共鸣箱在屋顶的回音共振下,充满了震天价响的咕咕叽叽的鸣叫,喀喀拍打翅膀的声音,还有各种噪声。父亲一连好几个礼拜都不见踪影,只有偶尔才会下楼来到公寓里,这时我们注意到他好像是缩小了一点,变瘦了,两只眼睛覆上一层白雾般的眼翳。有时候他会忘我地从椅子上跳起来,鸟儿振翅一样挥动双手,发出一连串咕咕声。然后,他会尴尬地和我们一起笑着,试图用玩笑话把这件事带过。

⑩有一天在我们大扫除的时候,阿德拉突然出现在父亲的鸟类王国。她站在门边,绝望地闻着充斥房间的恶臭,看着黏在地板、桌子和家具上成堆的鸟粪。她很快做出了决定,打开窗户,挥舞着手中那根长扫帚,把一整个房间的鸟儿搅动了起来。一大片羽毛和翅膀组成的可怕云团伴随着尖叫腾空而起,在那风暴的中心,阿德拉像是酒神愤怒的女祭司,挥着酒神杖,跳着毁灭之舞。父亲和那些鸟儿一起挥舞双臂,惊恐万分地试图飞到空中去。慢慢地,那片翅膀的云团越来越稀疏,最后,战场上只剩下筋疲力尽、喘个不停的阿德拉,还有父亲,带着忧虑和羞愧的神情,准备好以任何形式去投降。

过了一会儿,父亲走下楼,走出了自己的领土——他是一个被击溃的人,一位刚刚失去了自己宝座和王国的、被流放的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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