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杏坛圣徒
(教师中心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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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丁一可不知道,范林莉已有六年教龄(上任才八个月,他根本没有时间仔细翻看每个校长的履历),在教育系统,25岁还不结婚,早已是老姑娘了,在别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对范林莉来说,却是一段永远的痛。这也是她为什么如此痴迷,甚至近乎宗教似的热爱教育的主要原因。 1998年7月,20岁的范林莉带着青春的梦想和对生活的热爱来到东山县一所完全中学翠屏中学。这是一所具有40多年办学历史的老牌高中,在它浓厚的教学氛围中,先后走出了4000多名精英,如今都战斗在祖国建设的各个岗位上,300多名局级以上的干部常常回到母校缅怀过去难忘的时光。范林莉知道这样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于是十分珍惜。 带着这样的心情,范林莉到离县城10公里的翠屏中学报到。由于正改建通往东山滑雪场的快速旅游通道,旧有的公路被挖得坑坑洼洼,车外灰尘漫天,车内颠簸异常。短短的10公里路程40分钟还没有走完。汽车又停下了。车内外都没有什么可看的,她干脆拿出一本《卡耐基的管理思想》读了起来。读着读着,她发现旁边总有两道目光,不停地在书和她的脸上来回扫描,自己在这目光的扫描下也开始分心,变得不自然起来。透过眼角的余光,她发现同座一个30岁左右的男子在不断打量自己。她抬起头,想发作,却从他镜片后的眼神中感觉出,他并没有恶意。这是一个非常帅气的人,一头黑发在颠簸的汽车内也纹丝不乱,眼睛特别有神,眉毛棱角分明,嘴唇周围的胡须因为刚刮过而微微泛青,一件紫红色的短袖衬衣衬出更加白皙的脸庞和肤色。上车的时候,她根本意识不到他的存在;在车内的几十分钟内,他似乎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这样沉默着。 两次对视后,范林莉微微有点慌乱。大凡妙龄少女最怕的就是,自己梦中晃来晃去许多回的白马王子,在自己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的时候突然出现,然后突然消失,再也找不着,空余一腔悔恨。眼前的范林莉就是这样。虽然她不知道这人是否是个白马王子,但一个帅哥的面前突然出现一个美女或者一个美女的面前突然降临一个帅哥,就是神仙再世也会把持不住的。范林莉收回目光,低下头,慌乱地看着书本,可上面是些什么内容,她根本不清楚。 “小姐,你喜欢卡耐基?”他忽然问。 “大学时听教授讲过他的学说。这是毕业后在书店闲逛偶然买的。”她不知为什么要这样详细地告诉他。 “卡耐基可不是一般的人物,他 的理论和实践给许多现代企业的管理提供了宝贵而丰富的财富,尤其对现代教育的管理科学化起到了促进作用。” “你也知道卡耐基?” “我迫于无奈读过他几本书。也是一知半解。” “你是企业老总?” “不,站讲台的。” “那以后还得多向你请教。” “你上车时我就知道,你也是教师,而且刚毕业,分到翠屏中学,华东师大哲学系本科毕业,名叫范林莉,现年20岁,喜爱音乐、体育,业余时间还喜欢读点公共事业管理之类的书籍,性格比较内向,有自己的主见。对不对?” 范林莉一时呆在那里,好久不说一句话。她怀疑自己碰到了一个私家侦探,甚至怀疑我们国家在个人安全方面的保证程度。在这样一个普通的乡村旅途的公共汽车内,居然有人把自己的个人简历搞得一清二楚。这让她如坐针毡,不知所措。 “你是干什么的?”她开始对他产生敌意,并本能地把身体往旁边移了移。 “不是告诉你了吗?站讲台的。”他笑了。这是她看见他第一次笑。 “不信。” “我敢打赌,你一定会相信。” “哼!” 车又开始往前蠕动。 到了翠屏镇,她下了车,他也下了车。 她有点愕然,他一脸的坏笑。 他帮她拎行李,她劈手夺过来。他一笑,往前走去,还不时回头看她。 走了几十米,他看见她在询问了几个街头太婆后,在后面懒洋洋的跟着,又是一笑,站在原地等着。 终于,他拎着她的行李走进了依山傍水的翠屏中学,一直把她送到总务主任那里才离开。 “你是我们敬校长的亲戚吧?”和蔼的总务主任是一个高胖的老头,两鬓挂着白发。他边给范林莉登记,边随意问道。 “啥?校长?”她吓了一跳,把总务主任给她倒的一杯水几乎全洒了。 “他那么关心你,一定是你的亲戚。”总务主任略带奇怪地看她一眼,又埋头继续书写。 “主任,我,我不知道他就是校长。”范林莉恍惚地说。 “噢----我还以为是你的亲戚呢!他呀,和你一样,都是翠屏学校的新兵。只不过他比你先到20多天。”总务主任慢条斯理地登记完毕,又给她安排了寝室,交代了注意事项后,帮她把行李带到了寝室。 她根本没有心思安置房间,在自己的铺盖卷上呆坐着。她为今天的奇遇感到兴奋,也为自己被新校长深刻的了解而欣慰,又为自己那样对他而惴惴不安,惟恐将来他也那样对待自己。她知道,刚参加工作的人,在领导心中留下高傲而不通人情的印象,那就一辈子也改变不了啦。 参加工作的第一天,我们的范林莉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中不安地度过的。 然而,敬云校长对她的理解和重用并没有因为她的任性而有丝毫改变,反而因为对她格外的放心,几乎所有的重要的工作都让她放手一试。可以说,第一年的见习期,她学到了其他见习生要好多年才能学到的东西。她才从一个书生气十足的学生,迅速成为一个具有比较熟练的教育教学组织才能和教学艺术水平的教师,一个基本具有教育管理感性实践的基层管理者。同时,她也看到了作为一所具有浓厚教育底蕴的老牌高中,在几经沉浮和折腾后奄奄一息,急需奋起的民心,以及为这种奋起而废寝忘食,夜以继日地工作、奔波、操劳,日渐消瘦,疲惫不堪的敬云校长的身影。她很想为他分担一点忧愁,但她无能为力,因为那些学校的中层干部有的看笑话,有的出工不出力,有的使反力。她看着他徒劳的挣扎,就像和天争斗的刑天,追逐太阳的夸父,那样悲壮而又那样无奈。她实在不敢想象,他难道就只有和刑天与夸父一样的结局,或失去脑袋,或累死荒野? 那时的翠屏中学,资金奇缺,教师和学生资源外流,全校竟只有386名学生,而教职工人数则是70余人,尚有30多个退休人员需要抚养。学校内部呢,所有的校舍全部是70年代辉煌时期各兄弟单位援建的“多快好省”,30年的风吹雨打和日晒雨淋,仿佛被榨干了甜汁的甘蔗,在秋天的阳光下泛着凄惨的深红和惨白。教师队伍更是惨不忍睹。教师人心思走,谁也不想在这个出不了成绩,成不了名气,得不到实惠的地方空耗自己的生命和青春,近7年,在仅有34名专任教师的教学人员中,就先后有37名教师到城关的重点中学担任骨干。现在的翠屏中学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 就是在这样的危难时刻,东山县教育局的老局长刘丽萍把振兴翠屏中学的重任交给了敬云。敬云时刻牢记县委、县政府和老局长的重托,来到翠屏,要和所有的翠屏人一道,让翠屏中学重铸辉煌。 可是,面对这样的局面,他也深刻地领悟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滋味。 范林莉常常看着他沉思独行的身影就感到难过。她的寝室和他的寝室门对着门,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楼上的窗户常常亮到凌晨两三点钟,晃动的身影常常把她从睡梦中惊醒。她知道自己没法帮助他,只有时而在凌晨时给他送去一瓶新烧开的水,或者一包填肚子的零食。就是这样,他也常常不由分说地把钱塞到她手里。她知道,他是这个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完中校长。这样的重担压在他肩上实在是太重了。 一个周末,临近放学,范林莉特意邀请敬云吃饭。理由是为敬云对自己的关照表示感谢,也是想借此给他散散心。没想到,他竟答应了。这也是范林莉最摸不透他的一点。往往你认为他会答应的事情,他反而一口回绝;在你已经没有把握说服他的时候,反而不需要费多大口舌就可以达到目的。 那天,范林莉特意在东山县城关比较著名的万佛饭店定了个雅间。本来说好自己最好的朋友林紫薇和郝红一道来的,谁知临近出发,林紫薇收到短信说男朋友约她到东山滑雪场玩,在一阵“重色轻友”的玩笑中,林紫薇幸福地坐在男友的“奔驰”上远去了,郝红也因朋友坚邀打麻将而死活不肯前来。没办法,只有自己按郝红的说法“打虎上山”了。 范林莉在饭店门口等了20多分钟,敬云才一脸歉意地从出租车上下来。“林莉,不好意思,我刚从局长那里来,有些事情要向她汇报。别怪我,好吗?”然后轻轻拍拍她的肩,随范林莉走进定好的雅间。 范林莉心里一阵感动,为他从来没有的称呼,也为他的直率。 范林莉点的菜不多,清淡,爽口,很适合敬云的胃口。敬云也有点感动,为范林莉的细心,也为她的善解人意。 这里的环境十分清幽。装饰是比较考究的,天然的饰纹配上素淡的灯饰,几盆绿色植物又增添了自然的情调。立体声音箱里飘来的轻音乐是提升这种效果的催化剂。 “来,林莉,感谢你的盛情,咱们干一杯。”敬云举起杯中的红酒。 “敬校,我很少喝酒,为了您的赏脸,干杯。”范林莉笑望着他。 “别那么一本正经的,这不是学校。”敬云放下酒杯,范林莉忙续上。 “你能叫我林莉,那我能叫你敬哥吗?”范林莉试探道。 “叫吧,没关系,随便叫。” “叫了可就有关系了。”范林莉认真地说。“哥是随便叫的吗?” “好,好,看在你我的随缘上,特许你叫。”他想起他俩的初次相遇,不由笑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 “你在想我们的初次相遇。在想怎么报复我。” “你怎么知道?你是我肚里的虫?” “去。要是你肚里的虫,我变成什么了?”她嗔怪道,“哎,说真话,还想报复我吗?” “你不是有答案了吗?” “我哪来的答案?”她一脸茫然。 “那就算了。”他把一快椿芽炒蛋夹到她碗里。 “谢谢。必须告诉我。”她有点嗲,这是平常很少见的。 “我告诉你吧,这是一项不可完成的任务。”他为她的嗲劲吸引,索性继续逗她。 “什么意思?”她上当了。 “看过倍齐.弗莱明的《007》系列吧?” “你好坏啊!”她恍然大悟,007的许多镜头闪现在她的脑海,其中特别突出的是无数男女珠联璧合的镜头,于是脸上泛起红晕。 “玩笑,玩笑。”他哈哈大笑。 她忽然有点痴迷。他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这样富有魅力,这样善于打动女孩子,这样潇洒和学识渊博。她的思维开始越走越远。 “唉,怎么,伤着你啦?”他奇怪的望着她。 “噢,你说啥?” “喝酒,我说喝酒啊。” 范林莉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一口就喝掉了满满的一杯酒,脸涨得通红,反而使自己更显出窘态。 “慢点,慢点。”敬云柔声道,递给她一迭餐巾纸。范林莉接过来,借擦呛出来的眼泪再次掩饰着自己。 谁也没说话。音箱里,曼妙的萨克斯曲《茉莉花》悠悠而出,弥漫了整个雅间。 “能说说你吗?”她洁白的牙齿轻咬着筷子,双眼入神地看着他。 “我?没啥说的?站讲台的。”一脸释然。 “又在敷衍我。说说嘛,说说嘛!说说你的家庭!” “没什么好说的。” “敬哥,我就要你说。” 他没法抗拒这种嗲。 “我?怎么说呢?男性公民,现年33岁,中学一级教师,翠屏中学校长。这些,履历表上都有。” “哼,不准敷衍我!” “好。我说还不行吗?22岁那年,我从南京中山大学毕业回到我的家乡东山县,在一所普通农村中学担任语文教师。从优秀语文教师,优秀班主任,到优秀教导主任,到县市省优秀青年教师,一帆风顺,平步青云。妻子是和我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26岁那年,我们组成家庭。我们的结合有深厚的感情做基础,我们也有过幸福的时光。1995年,我妻子放弃自己的工作下海经商,从此就再也没回过东山。1997年8月,我收到两份礼物:妻子的离婚申诉和教育局的任命通知。她下海经商成绩辉煌,有了自己的公司,有了自己的写字楼和想得到的一切,可经受不了那份寂寞和难耐,认识了珠海的一个富商后来就同居了。这样,我不得不和她分道扬镳。也就在这个时候,我带着失去家庭的忧伤,来到一所农村中学担任校长。我把我所有的精力和所有的教学资本都用到了学校管理中,以真诚,以汗水,以不懈的努力,在短短的一年之内,将一所行将倒闭的学校,带到了全县第四的位置高度。因此,才有了1998年的重新上任,才有了你我车上的奇遇,才有了今晚你请我吃饭。完了。” “完了?太简单了吧?你还是优秀语文教师呢,一点文学色彩也没有。”她还嫌不满足,瞪着失望的大眼。 “其实,生活就是这么简单的。” “好,为生活这样简单干杯。生活万岁!” 他不解地盯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高兴。 舒缓的华尔兹在房间流淌。两人因为喝了酒,脸上红扑扑的,虽然脱去了外套也有点躁热。 “敬哥,跳舞吧。”她略显犹豫。 他站起来,两人到雅间的隔壁,就着舒缓的乐曲舞动起来。起初,他搂着她腰的右手有点僵硬,左手轻握着她的指尖,步履也显生涩。随着乐曲的流动,生涩感消失,一切都自然起来。她竟然发现,他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舞伴,能把你的感觉调动到恰到好处,手上没有一点多余的提示动作,全凭着一种直觉和默契,尽情地享受着乐感。 “敬哥,没想到你的舞跳得这么好!常跳吧?”她轻轻把头靠在他的左肩上,耳朵听着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1997年后,我基本不跳舞。你知道,我读书的年代,正是全国知识界扫舞盲的时候,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能不学跳舞吗?”虽然她的头发在他的脸上挠得痒痒的,惹得他一阵阵心猿意马,他还是一动不动。 乐曲停了,她突然垫起脚,在他脸上很快吻了一下,咯咯笑着回到桌前。他一呆,也随她回到桌前坐下。 在她莫名的兴奋和他的木然中,他们吃完了饭。 他俩没有像一般人那样,饭后要到茶楼唱歌消食,而是在灯火辉煌的街头漫步。 四月春正好,街头已是红男绿女展示流线的大舞台,万紫千红,流光溢彩正是这个季节城市生活的写照。广场上人山人海,飞翔的白鹤在人们头顶述说着遥远的传说;五彩灯光给电讯大楼勾勒出恢弘的轮廓,巨钟里带荧光的指针在循环往复地转动;具有东山旅游标志的路灯在街道旁排成两列,逐渐向远处蜿蜒而去,形成静止的彩色长龙;出租车上上下下着客人,在这里和那里划着连线。许多的人在闲走,在谈笑,在忙碌。 这就是东山之夜。一道平淡的风景。 他俩在这道风景中划过两道无形的线条,便在出租车的牵引下向翠屏而去。旅游公路已经开始铺设路面,一截好,一截差,一会平稳,一会颠簸。在这样的气氛中,她睡着了。头靠在他肩上,左手抱着他的腰,甜甜地睡着,还打着轻微的鼾声。 她已深爱着他。这点他也承认。周围的人也有这种感觉,自觉地给他们创造着空间。 我们常常怀疑爱情的力量,认为那只是文学作品中才有,在潜意识里抹去或否认现实生活中它应有的地位。 凭着爱情的滋润,敬云以他的人格魅力团结了学校的所有教职员工,形成了强大的凝聚力,在三年内,质量上升了,生源增加了,学校山河依旧的面貌已经不再。翠屏中学开始以崭新的面貌迎接挑战。在新的体制下,敬云从省外引进一家企业,和学校联合办学,共同培养人才,企业提高了人才素质,学校提升了办学形象,教师增加了福利待遇,实现了“三赢”。学校的品牌越来越具有吸引力。 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文人始终有他们自己内在的局限。比如在爱情上的缩手缩脚,使敬云和范林莉如今依然还没有走进婚姻的殿堂,其中根本的原因是敬云曾说过:“翠屏中学没有成为名校我不离开,翠屏中学没有成为省级重点我不结婚。”这就是文人的固执。也成为后来范林莉终身的痛。 比如文人的不谙世事,不解风情,宁直不弯,也使敬云最终成为悲剧人物。同样作为文人的刘丽坪也因为太直和不解风情,在局长的位置上只坐了三年,便被别人竞争掉了。 范林莉记得最清楚,有几个好心的朋友曾私下向敬云说过这样的话: “不跑不送,就地不动; 小跑小送,原地小动; 连跑带送,可以移动; 真跑真送,明天就动。” 当时,敬云只是一笑了之,根本没有理睬。当看到不少的同事和同僚神秘地从领导住宅出来时,竟然还要问:“有那么多的工作需要汇报吗?” 后来,有人对他说: “感情是联络出来的, 工作是汇报出来的, 成绩是表扬出来的, 职位是运动出来的。” 他也是满脸茫然:“胡说,感情是培养的,工作是勤奋出来的,成绩是辛苦得来的。”当他转身的时候,别人送了他一个绰号:“宝气!” 有一天,一位局领导告诉他,下期他的位置可能要动一动,他的直觉告诉他,可能要永远离开翠屏中学了。但是,他依然天真地认为,到一个新的地方,再创一番事业,实现人生价值,不也很好吗? 开学前的人事工作会议上,敬云被免去了校长职务。虽然没说原因,但丁一可在集体谈话中讲了耐人寻味的一番话:“我们的时代需要的不是墨守陈规,只在学校那块小天地里守着一亩三分田的看守型校长,尽管他们不少人是名师,是精英;我们需要的是能够和社会各方面打交道的,融洽社会各种人际关系的黏合剂,需要的是能够和上下各级领导搞好关系的,能够密切联系领导(对不起,说错了,密切联系群众)的智能型人才。对于不符合我们要求的人,不利于我们教育跨越型飞跃式发展的人,我们必须坚决撤换。” 这样的论断和评价几乎把敬云打晕过去。这实际上彻底否定了三年多来他带领翠屏中学全体师生为重铸辉煌而付出的全部心血,否定了他作为一个校长而作出的全部努力。 那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学校的。隐隐约约看见校门口有许多黑暗的影子默默地看着他。只感觉有一个人把他掺上楼,给他脱去鞋子,扶他躺在床上,然后沉睡过去。 告别那天,全体教职工把他送了很远,秋风中站着许多身影,一曲《驼铃》在学校的高音喇叭里放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汽车转过山嘴,那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范林莉当然也忘不了敬云告别翠屏中学那失魂落魄的神态。更令人终身难忘的是2001年那个深秋,那个撕心裂肺的日子。 已经好多天没有敬云的消息了,就连平常他们近在咫尺也时常来往的短信交流也没有了。无数次的呼唤也没有回音,到他新的学校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他消失了吗? 2001年11月18日,一个普通的星期天早晨,一觉醒来,打开手机,一条五天前的信息被发送过来: “我终身难忘的爱人,我此生不能在你的枝头栖息不是我的无情,是这个世界没有我的栖息之地;但愿来生你能准备好你的树枝,我一定远远赶来,在你的树上筑巢。” 看着这样的语气她知道这一定是他。一定的。 反打电话,传来的是:“你所拨打的电话因故停机。” 她找遍了东山县所有的他最喜欢的地方,也没有他的身影。 一年多以后,翠屏区中小学联合举行一次联谊活动,地点在临近县华容县的方林寺。从山下望去,险峻的重峦叠嶂中,方林寺的庙宇在满山红叶中显露出一片冷峻,从车窗外,有一阵若有若无的钟声送进耳鼓,让人产生无穷的宁静之感,也似乎有一双手,抚平了她心灵的创伤。进了山门,众人自由组合,各自娱乐去了,接着,这宁静的山寺被喧嚣打破,麻将声和嬉笑声在上空回荡。范林莉没有和人们一道去打牌,不是不会,而是不愿意在这宁静的净土上,让俗务骚扰这佛的世界。 于是,她向钟声阵阵的后堂走去。 一个多小时后,细心的小学校长老张看见范林莉脸色苍白地从后堂出来了,跌跌撞撞地走到茶座的角落上,一声不响地坐了下来,将一杯已经冰凉的水喝得精光。 老张扔下手里的一副好牌,神情悠闲地走到范林莉的旁边,顺手捞个椅子坐了下来。在外人看来,是老张想和年轻美丽的范校长套近乎了。他拿过暖水瓶,给已经干了的水杯里续上水,眼光在她脸上来回逡巡:“怎么了?” 范林莉短促地摇了摇头,但随即又停下了。在这个老同志面前,什么事情都瞒不了的。这是她和他交往中得出的经验。 “他?” 她慢慢地点了点头。 于是老张站起来:“你坐着,别动。”走过那些人堆边时说道“他妈的,天冷总爱屙尿。”就匆匆向后堂走去。 转过偏殿,就见一个穿着灰色袈裟的和尚向转角的僧房走去。老张急步赶上,在那和尚面前站住了。然后一把抓住那和尚的肩头,那和尚抬起了头。 是敬云,确实是敬云。只不过没有了秀气的长发,亮光光的头皮在冬天的寒风中泛着微青的光泽,眼神中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只是一种麻木,仿佛那是一双深不可测的空洞;瘦削的下巴上没有胡须,每天的早课已经让生长很快的胡须没有了施展的机会。见了老张,一愣之后,随即垂下了头,抬起来的是一双合在一起的手掌:“施主,有何事需要贫僧帮助?” “敬云,我是老张,张之迪啊!”老张依然摇着敬云的肩。 “施主,您可能认错人了。贫僧法号无依,不是什么敬云。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不必客气。”依然是不温不火的言辞,合在胸前的双手,平静的面容,空远的眼神。 “敬云,你不能丢下范林莉啊!”老张站在那和尚面前,双手放在了他的肩上摇着,“你知道吗,她有多苦啊!” 老张的手明显感觉到和尚的肩膀在颤抖,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施主,这里只有无依,没有敬云。如果施主没有其他事,贫僧告辞了。” 于是躬身合十,慢慢地退了回去,踽踽的身影消失在青色的砖墙背后。 老张呆呆地站着。眼角的余光里,另一个同样是踽踽的身影消失在另一头的墙角后面,同样的单薄,同样地落寞。 这时,天空有一阵凄厉的声音传来。 老张抬起头。 秋天晴朗的天空中,有一只灰白色的天鹅飞过。没有伴侣,没有依靠,只把一串哀鸣洒在秋色渐浓的山峦。 相关链接:教师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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