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尘埃里的光辉——读《红楼梦》里的小人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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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写了几百个人物，但是它的成功主要不在于数量多。因为有的现代长篇小说多卷本的，人物总数比《红楼梦》还多。却远不如《红楼梦》成功。最重要的是什么呢？《红楼梦》塑造了一大批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而不是只提供了一个艺术符号。《红楼梦》几百个人物当中，有的只是符号作用，比如说秦可卿出殡的时候，我们看那个名单，它就表示某某人当时到场了，这个人长得什么样，他有什么言行举止，并没有写，因此他只是符号。 如果说宝玉、凤姐、薛宝钗、林黛玉、贾母这些算是一等人物，鸳鸯、袭人、王夫人、贾政、贾珍、贾琏等，算二等人物，那么还有许多就只能算三等人物，甚至四等五等，等外的，不入流的人物。但是我们在读《红楼梦》的时候，你如果读得仔细一点，你都觉得这个人物经得起品味，有琢磨头。因此《红楼梦》中的有些三等人物，经得起一等分析，也就是说经得起专门来进行分析和评论。那么为什么三等人物经得起一等分析呢？这是因为曹雪芹在写这三等人物时也用了一等力气。这些小人物即使低入尘埃，也散发出人性的光辉。在这些三等人物身上也从某个角度、某个侧面反映着那个时代的社会现实，彰显出小说主题，对小人物的描写也显示出文学大家超凡的笔力。 1. 走近《红楼梦》里的小人物——小红，感知她身上散发出的人性的光辉。 2. 学会阅读分析人物的方法，感悟《红楼梦》的深厚内涵。 一、人物赏析 小人物的大心计 ——小红 在长篇巨制《红楼梦》里，人物名字中带“玉”的并不多，带玉的人物都是重要人物，像主人公宝玉和黛玉，以及妙玉，都在十二钗之列，可是却还有一个地位不高，但“戏份”不少的丫环，那就是林红玉，大家叫她小红。 1. 小红是一个何等样人？ 有考证认为，红楼“四玉”：宝玉是情不情，黛玉是情情，妙玉是度情，而红玉是情醒。 她是一位强烈的个体意识展示者，大胆的爱情追求者，成功的自我人生设计者。在那个时代，她无异于女中豪杰。 强烈的个体意识展示者 红玉一出场就摄夺耳目。 第24回：这里贾芸便看字画古玩，有一顿饭工夫还不见来，再看看别的小厮，都玩去了。正自烦闷，只听门前娇声嫩语的叫了一声“哥哥”。贾芸往外瞧时，看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生得倒也细巧干净。那丫头见了贾芸，便抽身躲了过去。恰值茗烟走来，见那丫头在门前，便说道：“好，好，正抓不着个信儿呢。”贾芸见了茗烟，也就赶了出来，问怎么样了。茗烟道：“等了这一日，也没个人儿出来。这就是宝二爷房里的。好姑娘，你进去带个信儿，就说廊上的二爷来了。” 那丫头听说，方知是本家的爷们，便不似先前那等回避了，下死眼把贾芸钉了两眼。那贾芸说道：“什么是廊上廊下的，你只说是芸儿就是了。”半晌，那丫头冷笑了一笑：“依我说，二爷竟请回家去罢，有什么话明儿再来。今儿晚上得空儿我回了他。”茗烟道：“这是怎么着？”那丫头道：“他今儿也没睡中觉，自然吃得晚饭早。晚上他又不下来。难道只是耍的二爷在这里等着挨饿不成？不如家去，明儿来是正经。便是回来有人带信，那都是不中用的。他不过是口里答应着，他那么工夫给你带信儿去呢！倒给带呢！”贾芸听这丫头说话简便俏丽，待要问他的名字，因是宝玉房里的，又不便问，只得说道：“这话倒是，我明儿再来。”说着便往外走。茗烟道：“我倒茶去，二爷吃了茶再去。”贾芸一面走，一面回头说：“不吃茶，我还有事呢。”口里说话，眼睛瞧那丫头还站在那里呢。 第24回，贾芸进大观园找宝玉，一时找不到一个可以给宝玉屋里传信的人，“正在烦闷，只听门前娇音嫩语的叫了一声‘哥哥’，贾芸往外瞧时，是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生的倒甚齐整，两只眼儿水水灵灵的，见了贾芸，抽身要躲。”后来当这个小丫头得知来人是本家的爷们儿，便“下死眼把贾芸钉了两眼。”再接着，当贾芸请她传话给宝玉屋里时，她便很真诚地告诉他“不如家去，明儿来是正经。”贾芸离开时，“眼睛瞧那丫头还站在那里呢”。 这个开场亮相，直接就把一个漂亮而机灵，活泼成熟而又有些心事重重的女孩子，闪亮地推到观众眼前了，让人为之一振，印象深刻。 关于红玉的身世，在27回，李纨告诉凤姐：“她就是林之孝的女儿。” 第24回：凤姐道：“谁是你妈？”李宫裁笑道：“你原来不认得她？她是林之孝之女。”凤姐听了，十分诧异，因笑问道：“哦！原来是他的丫头！”又笑道：“林之孝两口子都是锥子扎不出一声儿来的。我成日家说，他们倒是配就了的一对，夫妻一双天聋地哑。哪里承望养出这么个伶俐丫头来！你十几岁了？”红玉道：“十七了。”又问名字，红玉道：“原叫红玉的，因为重了宝二爷，如今叫红儿了。” 林之孝是贾府里的二管家（总管是赖大），或许其地位还要低一点，也只是比小厮稍高点辈份的奴仆罢了。 24回也介绍，“原来这小红本姓林，小名红玉，只因“玉”字犯了林黛玉、宝玉的名字，便都把这个字隐起来，便都叫她“小红”。原是荣国府中世代的旧仆，她父母现在收管各处房田事务。”红玉原是荣府的旧仆，他父亲收管各处房田事务。而且红玉连自己的名字也差点不保，因犯了“玉”，被宝玉改名“小红”。 这一方面证明其地位的低下，一方面也寄托着她的家庭对她的珍视（不然为什么要取带玉的名儿呢）。同时，宝玉给她改名为小红，理由是她犯了黛玉，在脂评本中说到：林红玉，林字犯黛玉的林姓，红字犯“降珠”（黛玉），而玉字则直通矣。可见，林红玉这个人物，在小说中是影射黛玉的，两个女子都是怀才不遇、郁郁不舍型，都是敢于大胆追求自己爱情的“闺阁另类”。《红楼梦》特地用一番文字去解释一个普通丫头名字的由来，足见不是把她作为一般小人物来写的。 与曹雪芹同时代的诗人富察明义，在《题红楼梦》的20首诗中，专门有一首写红玉。这就是第8首： 帘栊悄悄控金钩，不识多人何处游。 留得小红独坐在，笑教开镜与梳头。 意思是，窗帘白天用帐钩勾起来，丫头们却不知哪里去了（其实是有身份的丫头们游园去了）。红玉因地位低不敢出去，独自坐在怡红院里，倒也落得个清幽雅静。不想竟结成宝玉给她开镜与梳头的好事。 红玉刚进怡红院时，才14岁，是个二等丫头，只当扫地、浇花、喂鸟之类的苦差，还常常被其他丫环奚落。比如晴雯一见了她，就骂“你只是疯罢”，当然，这也是晴雯后来遭殃的一个方面，试想，得罪一个管家的宝贝女儿，会有好果子吃吗？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却被宝玉起了眼，也被凤姐起了眼，更不用说被贾族的芸哥儿起了眼。 起眼于宝玉。 如今且说宝玉……这日晚上，从北静王府里回来，见过贾母、王夫人等，回至园内，换了衣服，正要洗澡。袭人因被薛宝钗烦了去打结子；秋纹、碧痕两个去催水；檀云又因她母亲的生日接了出去；麝月又现在家中养病；虽还有几个作粗活听唤的丫头，估着叫不着她们，都出去寻伙觅伴的玩去了。不想这一刻的工夫，只剩了宝玉在房内。偏生的宝玉要吃茶，一连叫了两三声，方见两三个老嬷嬷走进来。宝玉见了她们，连忙摇手儿说：“罢，罢！不用你们了。”老婆子们只得退出。 宝玉见没丫头们，只得自己下来，拿了碗向茶壶去倒茶。只听背后说道：“二爷仔细烫了手！让我们倒。”一面说，一面走上来，早接了碗过去。宝玉倒唬了一跳，问：“你在那里的？忽然来了，唬我一跳。”那丫头一面递茶，一面回说：“我在后院子里，才从里间的后门进来，难道二爷就没听见脚步响？”宝玉一面吃茶，一面仔细打量那丫头：穿著几件半新不旧的衣裳，倒是一头黑鬒鬒的好头发，……容长脸面，细巧身材，却十分俏丽干净。 24回中有一个重要情节，宝玉在房里要水喝，旁边正好没人，这样的时候并不多，而就是这不多的时候，被红玉抓住了，她替宝玉送了水，说了几句话，就得到宝玉赏识，后来宝玉还替她梳头呢。虽然有的版本是说麝月被宝玉篦头，但从明义诗中看到的是宝玉为红玉梳头，还有，脂本曾批有红玉“且后有宝玉大得力处”一句，可见，宝玉与红玉关系不一般。 起眼于凤姐。 只见凤姐儿站在山坡上招手叫红玉，红玉连忙弃了众人，跑至凤姐跟前，堆着笑问：“奶奶使唤作什么？”凤姐打量了一打量，见她生得干净俏丽，说话知趣，因说道：“我的丫头今儿没跟进来。我这会子想起一件事来，要使唤个人出去，可不知你能干不能干，说得齐全不齐全？”红玉道：“奶奶有什么话，只管吩咐我说去。若说不齐全，误了奶奶的事，凭奶奶责罚罢了。”凤姐笑道：“你是哪房里的？我使你出去，他回来找你，我好替你答应。”红玉道：“我是宝二爷房里的。”凤姐听了笑道：“嗳哟！你原来是宝玉房里的，怪道呢。也罢了，等他问，我替你说。你到我家，告诉你平姐姐：外头屋里桌子上汝窑盘子架儿底下放着一卷银子，那是一百二十两，给绣匠的工价，等张材家的来要，当面称给他瞧了，再给他拿去。再里头屋里床上间有一个小荷包拿了来给我。” ……（此处省略了小红跟凤姐汇报的语言，后面会有详细分析） 话未说完，李氏道：“嗳哟哟！这话我就不懂了。什么‘奶奶’‘爷爷’的一大堆。”凤姐笑道：“怨不得你不懂，这是四五门子的话呢。”说着又向红玉笑道：“好孩子，倒难为你说得齐全。别像她们扭扭捏捏的，蚊子似的。嫂子你不知道，如今除了我随手使的几个人之外，我就怕和她们说话。她们必定把一句话拉长了作两三截儿，咬文咬字，拿着腔儿，哼哼唧唧，急得我冒火。先时我们平儿也是这么着，我就问着她：难道必定装蚊子哼哼就是美人了？说了几遭，才好些儿了。”李宫裁笑道：“都像你泼皮破落户才好。”凤姐又道：“这个丫头就好。方才说话虽不多，听那口声就简断。”说着又向红玉笑道：“你明儿服侍我去罢。我认你作女儿，我再调理调理，你就出息了。” 一日，凤姐在大观园内山坡上招手，想找一个传话的人，这样的时候也不多，也被机敏的红玉抓住了，她当即就“弃了众人”，赶上前去抢了这个差事，最终因口齿伶俐，能把“六七门子的关系”转述得清清楚楚，被凤姐看中，要到自己手下。她到凤姐处时，是17岁，可见从14岁的怡红院，到17岁进入贾府权力核心地，三年上了大台阶。 起眼于贾芸。 这里贾芸便看字画古玩，有一顿饭工夫还不见来，再看看别的小厮，都玩去了。正自烦闷，只听门前娇声嫩语的叫了一声“哥哥”。贾芸往外瞧时，看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生得倒也细巧干净。那丫头见了贾芸，便抽身躲了过去。恰值茗烟走来，见那丫头在门前，便说道：“好，好，正抓不着个信儿呢。”贾芸见了茗烟，也就赶了出来，问怎么样了。茗烟道：“等了这一日，也没个人儿出来。这就是宝二爷房里的。好姑娘，你进去带个信儿，就说廊上的二爷来了。” 那丫头听说，方知是本家的爷们，便不似先前那等回避了，下死眼把贾芸钉了两眼。……贾芸一面走，一面回头说：“不吃茶，我还有事呢。”口里说话，眼睛瞧那丫头还站在那里呢。 红玉刚出场是在仪门外书房里遇见贾芸的，她当时娇声嫩语喊“哥哥”，想必她哥哥也是这里的家奴，应是在仪门外书房当差。她来找哥哥，竟遇上了贾府的外二爷贾芸，又因她的内在气质和外在功夫（下死眼“勾”贾芸与遗手帕予“贾芸”），两下子就把贾芸弄得“丢不开手了”。那么最终红玉是不是嫁给了贾芸呢？笔者认为是有可能的，一是从书中已有文字来看，贾芸同红玉之父林之孝总是一块儿在书中出现，比如贾府遇盗，林之孝就与贾芸在一起追缉，证明红玉贾芸是一家人。再就是凤姐、贾琏夫妻俩都很赏识贾芸，完全有可能像把周瑞家的女儿嫁给商人冷子兴一样，凤姐夫妻俩把林之孝的女儿嫁给贾芸。 红颜者薄命，杰出者多劫。命运对红玉并不公正。第26回，小丫头佳蕙对红玉说：“贾母给服侍宝玉的人都有赏，连晴雯绮雯，仗着老子娘的脸都有赏，你怎么不算在里头？”晴雯是孤儿，小时候卖到赖大家，是赖管家的养女，而红玉也是林管家的女儿，怎么不归到上等婢女之列呢？从这一点上看，要么红玉是林之孝收养的，要么是林之孝在贾府地位很低。 红玉是大观园的又一个反叛，她的这个特点并不亚于宝黛。 大胆的爱情追求者 例如在24回中，她敢于在大众场合主动对男人贾芸“下死眼”，还敢于“遗帕子”给男性贾芸。这个女孩常常怀着相思情绪，夜里都梦见贾芸与自己相遇。在26回，由于宝玉中邪，贾府派贾芸带小厮坐更看守，与红玉相见多日，这期间她“一直懒吃懒睡的”，可见是害了相思病。 第26回：一时，只见一个小丫头子跑来，见红玉站在那里，便问道：“林姐姐，你在这里作什么呢？”红玉抬头见是小丫头子坠儿。红玉道：“哪去？”坠儿道：“叫我带进芸二爷来。”说着一径跑了。这里红玉刚走至蜂腰桥门前，只见那边坠儿引着贾芸来了。那贾芸一面走，一面拿眼把红玉一溜；那红玉只装作和坠儿说话，也把眼去一溜贾芸。四目恰相对时，红玉不觉脸红了，一扭身往蘅芜苑去了。不在话下。 出了怡红院，贾芸见四顾无人，便把脚慢慢停着些走，口里一长一短和坠儿说话，……贾芸又道：“刚才那个与你说话的，她可是叫小红？”坠儿笑道：“她倒叫小红。你问她作什么？”贾芸道：“方才她问你什么手帕子，我倒拣了一块。”坠儿听了笑道：“她问了我好几遍，可有看见她的帕子。我有那么大工夫管这些事！今儿她又问我，她说我替他找着了，她还谢我呢。才在蘅芜苑门口说的，二爷也听见了，不是我撒谎。好二爷，你既拣着了，给我罢。我看她拿什么谢我。” 当坠儿带贾芸入园时，红玉故意当面问寻帕子的事，这是一种大胆的爱情挑衅。因此，脂评对这个动作，批为“至此一顿，狡猾之甚”，可见《红楼梦》对红玉追求爱情，原本是有许多设计的。 第27回：宝钗在亭外听见说话，便煞住脚，往里细听，只听说道：“你瞧瞧这手帕子，果然是你丢的那块，你就拿着；要不是，就还芸二爷去。”又有一人道：“可不是我那块！拿来给我罢。”又听说道：“你拿了什么谢我呢？难道白寻了来不成？”又答道：“我既许了谢你，自然不哄你。”又听说道：“我寻了来给你，自然谢我；但只是拣的人，你就不拿什么谢他？”又回道：“你别胡说！他是个爷们家，拣了我们的东西，自然该还的。叫我拿什么谢他呢？”又听说道：“你不谢他，我怎么回他呢？况且他再三再四的和我说了，若没谢的，不许我给你呢。”半晌，又听答道：“也罢，拿我这个给他，就算谢他的罢。――你要告诉别人呢？须说个誓来。”又听说道：“我要告诉一个人，就长一个疔，日后不得好死！” 第27回宝钗扑蝶，在滴翠亭听见了红玉与坠儿密谈爱情之事，宝钗用假装追赶黛玉来躲避自已的偷听行为，这情节是不是说明大观园的人们都把红玉当成黛玉一类呢？同时，这是不是作者借此来反讽宝钗处处欲嫁祸于黛玉呢？对“反叛”女儿（黛玉、红玉之类）的爱与对“顺从”女儿（宝钗、袭人之类）的讽，一直是作者曹雪芹的主旨。 《红楼梦》对红玉这个人物，特别对这个女孩追求爱情的过程，篇幅不可谓不多。在24、25两个章节中，用了大量篇幅写这个小丫头，而且是步步深入地展示她的追求爱情的身心历程。开始还没有她的大胆追求的行为，即使写到红玉害了相思病，终日出神发呆时，也都写得隐晦，如她被袭人叫到潇湘馆去借喷壶时的心理活动。 第24回：这红玉虽然是个不谙事的丫头，却因她原有三分容貌，心内着实妄想痴心的往上攀高，每每的要在宝玉面前现弄现弄。只是宝玉身边一干人，都是伶牙利爪的，哪里插得下手去。不想今儿才有些消息，又遭秋纹等一场恶意，心内早灰了一半。正闷闷的，忽然听见老嬷嬷说起贾芸来，不觉心中一动，便闷闷的回至房中，睡在床上暗暗盘算，翻来掉去，正没个抓寻。忽听窗外低低的叫道：“红玉，你的手帕子我拾在这里呢。”红玉听了，忙走出来看，不是别人，正是贾芸。红玉不觉的粉面含羞，问道：“二爷在那里拾着的？”贾芸笑道：“你过来，我告诉你。”一面说，一面就上来拉她。那红玉急回身一跑，却被门槛绊倒。 第25回：话说红玉心神恍惚，情思缠绵，忽朦胧睡去，遇见贾芸要拉她，却回身一跑，被门槛子绊了一跤，唬醒过来，方知是梦。因此翻来覆去，一夜无眠。至次日天明，方才起来，就有几个丫头来会她去打扫房子地面，提洗脸水。这红玉也不梳洗，向镜中胡乱挽了一挽头发，洗了洗手，腰内束了一条汗巾子，便来扫地。谁知宝玉昨儿见了红玉，也就留了心。若要直点名唤她来使用，一则怕袭人等寒心；二则又不知红玉是何等行为，若好还罢了，若不好起来，那时倒不好退送的。因此心下闷闷的，早起来也不梳洗，只坐着出神。一时下了窗子，隔着纱屉子，向外看得真切，只见好几个丫头在那里扫地，都擦胭抹粉，簪花插柳的，独不见昨儿那一个。…… 却说红玉正自出神，忽见袭人招手叫她，只得走来。袭人道：“你到林姑娘那里去，把他们的借来使使，我们这里的还没有收拾了来呢。”红玉答应了，便往潇湘馆去。正走上翠烟桥，抬头一望，只见山坡上高处都是拦着帏幙，方想起今儿有匠人在里头种树。因转身一望，只见那边远远的一簇人在那里掘土，贾芸正坐在那山子石上。红玉待要过去，又不敢过去，只得闷闷的向潇湘馆取了喷壶回来，无精打彩自向房内倒着去。众人只说她一时身上不爽快，都不理论。 但到了第26回《蜂腰桥设言传心事》，就是一个大胆追求自由爱情的泼辣形象了。一开始，写她看见贾芸拿的手帕像是自己的，证明她的心思一直在贾芸身上，“待要问去，又怕被人猜疑”，这已经在跃跃欲试了。等到坠儿把贾芸的手帕转给她时，她竟敢于“设言传心事”。封建社会男女授受不亲，像这种男女间私传信物简直就是大逆不道，何况还是女孩儿主动传给男方。在《红楼梦》里，只有宝玉与黛玉私传手帕，红玉私传“心事”是宝黛之外的唯一。 成功的自我人生设计者 工于心计，积极向上，敢与命运抗争，是红玉这个人物形象的又一特征。作品中的红玉一出场，就“下死眼把贾芸看了一下”，这不仅是一种对爱情的主动与大胆，更重要的是她的人生设计的开始。要知她是管家的女儿，想了解一个贾府的公子身世是不难的。她知道，在宝玉房里，她想嫁宝玉的可能性是极小的。而贾芸虽穷一点，却也是贾氏正宗，如果能嫁到那里也是一个正宗夫人，凭贾家的势力，自己的才能，不愁没发迹处。所以，她是在走两步棋，看第三步棋，一步棋是尽量接近宝玉，成为身边人，受挫后（常受大丫头们排挤）走第二步棋，即占凤姐这个高枝儿，而在走这两步棋时，始终追求着与贾芸的爱情。 凤姐赏识红玉，以至把红玉从宝玉房里要到自己身边来。凭什么？凭红玉的脱颖而出。如果不是过人聪明，凤姐岂敢冒违贾母旨意之险，硬把宝玉手下人要过自己身边来？凤姐曾说过，看了这么多女孩子，没有一个像红玉那样利索干净的。小红玉替凤姐传个话，就能把“五六门子的关系”转述得清楚明白，连薛姨妈、李纨都赞不绝口。她当着众人向凤姐表示，愿意离开宝玉，到凤姐身边“跟着长点眼高手低的”，证明这个小丫头机灵、聪明、善于抓住机遇，还有不可小视的胆略。 红玉来到凤姐处以后，只露过两次面。 一次在29回，清虚观打醮时，红玉列在凤姐丫头里。 单表到了初一这一日，荣国府门前车辆纷纷，人马簇簇。那底下凡执事人等，闻得是贵妃作好事，贾母亲去拈香……不同往日一样。少时，贾母等出来。贾母独坐一乘八人大亮轿，李氏、凤姐儿、薛姨妈，每人一乘四人轿……然后贾母的丫头鸳鸯、鹦鹉、琥珀、珍珠，林黛玉的丫头紫鹃、雪雁、春纤……凤姐儿的丫头平儿、丰儿、小红，并王夫人的两个丫头也要跟了凤姐儿去的是金钏、彩云…… 二次在67回，莺儿送东西给巧姐，见凤姐有怒色，向小红打听原委。 莺儿走近前来一步，挨着宝钗悄悄的说道：“刚才我到琏二奶奶那边，看见二奶奶一脸的怒气。我送下东西出来时，悄悄的问小红，说刚才二奶奶从老太太屋里回来，不似往日欢天喜地的，叫了平儿去，唧唧咕咕的不知了说些什么。看那个光景，倒象有什么大事的似的。姑娘没听见那边老太太有什么事？”宝钗听了，也自己纳闷，想不出凤姐是为什么有气，便道：“各人家有各人的事，咱们那里管得。你去倒茶去罢。”莺儿于是出来，自去倒茶不提。 草灰蛇线是《红楼梦》一大艺术特色，在前80回中既然有了那么多关于红玉这个人物的伏线，可以想象，在后面一定有这个人物的大文章。笔者这里简单作一些探佚： 作为全书四大玉之一，“特别丫头”林红玉应是全书中占举足轻重的人物之一。脂评本27回，在红玉被凤姐要去一节文字旁，批：“奸邪婢岂是怡红院应答者，故即逐之。”给红玉安上“奸邪婢”头衔，应是有大故事的。 畸笏叟在上述这段文字旁，加有解释：“此系未见抄没、狱神庙诸事，故是有批。丁亥夏，畸笏。” 在甲戌本中，这段文字的章节末，又有畸笏叟的总评：“凤姐用小红，可知晴雯等埋没其人久矣，无怪有私心私情。且红玉后有宝玉大得力处。此于千里外伏线也。”畸笏叟还批有：“狱神庙有茜雪红玉一大回文字，惜迷失无稿，叹叹！丁亥夏，畸笏叟。” 贾府被抄时，把一些并没有罪名或者一时并不知道是否有罪的人送进狱神庙（祀奉狱神的庙宇，应在监狱的场院内），作为临时羁留所。林之孝作为贾府管家，当然会被拘留问话，红玉作为林之孝女儿，当然可以去探监。这其中应当有红玉与押在狱神庙里的主人凤姐和宝玉的故事。 红玉其实是被怡红院挤兑出去的，而她恰恰又是在怡红院主人宝玉患难中，唯一帮助、安慰宝玉的人。当初红玉调到凤姐处，被人说是“占高枝儿”，而她恰恰是在这个“高枝儿”上唯一能与主人承灾共难的仆人。红玉应当是与晴雯、金钏儿一样，是同一音乐主题上的两个变调。《红楼梦》写红玉这个“四玉之一”，写这个“奸邪婢”，显然是经过慎重考虑的，绝不会在她被凤姐要了去之后，就销声匿迹。畸笏叟有一条批为：“袭人正文标目曰花袭人有始有终……余只见有一次誊清时，与狱神庙慰宝玉等五六稿，被借阅者迷失。叹叹！畸笏叟。”证明有《狱神庙慰宝玉》章回，另五六稿（回）中应有《贾芸仗义探庙》之类的章回，因为红玉不管与贾芸成家与否，凭她与贾芸的关系，肯定能通过贾芸与凤姐宝玉联系上的。1943年6月的《北大文学》刊发张琦翔教授的《读红楼梦札记》，称：1942年冬，日籍哲学教授柯达章告北大文学系张琦翔说，日本蒙人三多（清末一位有名的大臣，致力于图书收藏）的百十回本的《红楼梦》，内容有宝玉入狱，小红探监，小红与贾芸结褵…… 由此可见，作者非常爱惜这“四玉之一”，首先是把她作为管家女儿，以抬高身份，这或是为了让她能嫁贾芸，或是为了让她能有机会帮助宝玉。其次是用了比秦可卿多得多的篇幅来写她，以增加份额。再次是让她与贾族公子哥儿恋爱，这点可比司棋与潘又安的恋情还要光明正大。最后是让她在离开大观园时（在大观园的居留权上，作者是有原则而毫不通融的），也走得光鲜有面子，不是被排斥驱逐，而是进入贾府更大权贵凤姐房中。此后，又在狱神庙中让她大显身手，作者这是捧足了她啊。 至于说到红玉为何未上钗榜这个大问题，笔者猜为：大概贾芸、红玉的结局在作品中是完美的，而入钗榜的都是“薄命司”，因而她就榜上无名了。 她是一位强烈的个体意识展示者，大胆的爱情追求者。同时又是一个较为成功的自我人生设计者。在那个时代，她无异于女中豪杰。 2. 曹雪芹塑造这么一个地位低下的“玉儿”，其用意何在呢？ ①借出场反映贾府等级森严，极度奢华。 小红又叫红玉，姓林，因为她的名字这个“玉”呢，重了宝玉和黛玉的名，要避讳，所以就叫小红。 如今且说宝玉，自那日见了贾芸，曾说明日着他进来说话儿。如此说了之后，他原是富贵公子的口角，哪里还把这个放在心上，因而便忘怀了。这日晚上，从北静王府里回来，见过贾母、王夫人等，回至园内，换了衣服，正要洗澡。袭人因被薛宝钗烦了去打结子；秋纹、碧痕两个去催水；檀云又因她母亲的生日接了出去；麝月又现在家中养病；虽还有几个作粗活听唤的丫头，估着叫不着她们，都出去寻伙觅伴的玩去了。不想这一刻的工夫，只剩了宝玉在房内。偏生的宝玉要吃茶，一连叫了两三声，方见两三个老嬷嬷走进来。宝玉见了她们，连忙摇手儿说：“罢，罢！不用你们了。”老婆子们只得退出。 宝玉见没丫头们，只得自己下来，拿了碗向茶壶去倒茶。只听背后说道：“二爷仔细烫了手！让我们倒。”一面说，一面走上来，早接了碗过去。宝玉倒唬了一跳，问：“你在那里的？忽然来了，唬我一跳。”那丫头一面递茶，一面回说：“我在后院子里，才从里间的后门进来，难道二爷就没听见脚步响？”宝玉一面吃茶，一面仔细打量那丫头……却十分俏丽干净。 宝玉看了，便笑问道：“你也是我这屋里的人么？”那丫头道：“是的。”宝玉道：“既是这屋里的，我怎么不认得？”那丫头听说，便冷笑了一声道：“认不得的也多，岂止我一个？从来我又不递茶递水，拿东拿西，眼见的事一点儿不作，爷那里认得呢！” 小红这个人物一出场，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因为她的出场很特别。就是24回宝玉要喝水。当时正好这几个大丫头都有事去了，都没在屋里头，小丫头，趁这个机会都跑出去玩去了，结果屋子里头没人。宝玉要喝水就喊了几声，就进来了几个婆子，这婆子就是鱼眼睛，贾宝玉讨厌鱼眼睛，说你们走你们走。他就自己倒水，自己倒水呢，小红这时候进来了，说二爷，她怕他烫着，因为封建社会的基本特点就是等级森严。有些人是不能进二门的，只能在荣府或者宁府的大门跟二门之间，不能进二门的。有的是能进二门，不能进主人的屋子的，有些是不能进大观园的，有些能进大观园，比如说扫地，管花花草草树木什么的，但是你不能进主人的房间。比如不能进怡红院，有的能进怡红院，但是不能进宝玉的屋子的。有的能进屋子，但不能进宝玉的卧室，非常严格。所以在宝玉叫了好几声，而且把那几个婆子都给赶走了，小红这才出现。宝玉就奇怪说，你是谁的丫头，我怎么不认识。小红说我就是二爷的，那你认不得的也多，岂止我一个。她说从来我又不递茶递水，拿东拿西，眼前的事一点不做，哪里认得呢？因为那些眼前做的事情，都是袭人晴雯等八个大丫头做的。 所以小红她的第一个作用，就是通过她的出场，写出宝玉的丫头之多，多得他都不认识。这些地方都写出了贾府主子们的丫头仆人之多，等级之森严，开销之大，是奢华，这种极度的奢华是后来贾府败落的一个原因。 ②从活动反映出贾府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和由此带来的矛盾。 刚说到这句话，只见秋纹、碧痕嘻嘻哈哈的说笑着进入院来，两个人共提着一桶水，一手撩着衣裳，趔趔趄趄，泼泼撒撒的。那丫头便忙迎出去接。那秋纹、碧痕正对着抱怨，“你湿了我的裙子”，那个又说“你踹了我的鞋”。忽见走出一个人来接水，二人看时，不是别人，原来是小红。二人便都诧异，将水放下，忙进房来东瞧西望，并没个别人，只有宝玉，便心中大不自在。只得预备下洗澡之物，待宝玉脱了衣裳，二人便带上门出来，走到那边房内便找小红，问她：“方才在屋里说什么？”小红道：“我何曾在屋里？只因我的手帕子不见了，往后头找手帕子去。不想二爷要茶吃，叫姐姐们一个没有，是我进去了，才倒了茶，姐姐们便来了。” 秋纹听了，兜脸啐了一口，骂道：“没脸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去催水去，你说有事故，倒叫我们去，你可等着做这个巧宗儿。一里一里的，这不上来了。难道我们倒跟不上你了？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碧痕道：“明儿我说给她们，凡要茶要水送东送西的事，咱们都别动，只叫她去便是了。”秋纹道：“这么说，还不如我们散了，单让她在这屋里呢。”二人你一句我一句正闹着，只见有个老嬷嬷进来传凤姐的话说：“明日有人带花儿匠来种树，叫你们严禁些，衣服裙子别混晒混晾的。那土山上一溜都拦着帏幙呢，可别混跑。” 通过小红的活动，做了一点铺垫。小红当时给宝玉倒茶，是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因为晴雯麝月都不在，结果她倒完茶，刚出来就被发现了。晴雯麝月回来了，抬水去了，结果就骂她，小红呢，她本来就着实妄想，痴心地向上高攀。也就是说小红是不甘心于现在这种低微的地位，脂评在这个地方有四个字，他说争名夺利，脂评者呢，对小红这种心理也是不满意的，这个反映了脂评者的封建道德观念。实际上小红这样一个姑娘，十六七岁这个姑娘，她想的所谓攀高枝，用咱们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她想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她要追求自我价值的实现，应该说这种做法是具有进步性的。所以小红这种希望，实现自我价值表现自己的才干，改变自己命运的这种想法和做法，我们用现代人的观念来说，应当肯定，这是曹雪芹很喜欢这个女孩子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③第三个作用也就是最重要的作用，就是表现出小人物的超凡的能力。 作为一个小人物，林红玉地位低下，但作者将她描写得姿色清丽，聪明伶俐，通过有关她的故事，我们说她不凡，甚至超凡，为什么曹雪芹要这么写她呢？因为跟小说后面的故事，就是已经丢失了的故事，八十回后面的故事有关系。 主要是在27回有一段就是王熙凤临时有事，找不着人，结果看见小红把她叫来，问你是谁的丫头，然后让她去告诉平儿一些什么什么事，还有银子怎么怎么处理等等。然后小红办了这个事回来，就向王熙凤汇报，那段话二百字，里面提到了好几个奶奶，我就把这段话概括成“说奶奶”。 这个话是转了好几个弯，平儿是一个转述者，旺儿家的是一个转述者，小红又是一个转述者。然后呢，小红这个第三转述者，把话报告话语的原始主体王熙凤，说得头头是道。 我们首先来看看王熙凤听完小红的汇报之后的反应： 话未说完，李氏道：“嗳哟哟！这话我就不懂了。什么‘奶奶’‘爷爷’的一大堆。”凤姐笑道：“怨不得你不懂，这是四五门子的话呢。”说着又向红玉笑道：“好孩子，倒难为你说得齐全。别像她们扭扭捏捏的，蚊子似的。嫂子你不知道，如今除了我随手使的几个人之外，我就怕和她们说话。她们必定把一句话拉长了作两三截儿，咬文咬字，拿着腔儿，哼哼唧唧，急得我冒火。先时我们平儿也是这么着，我就问着她：难道必定装蚊子哼哼就是美人了？说了几遭，才好些儿了。”李宫裁笑道：“都像你泼皮破落户才好。”凤姐又道：“这个丫头就好。方才说话虽不多，听那口声就简断。”说着又向红玉笑道：“你明儿服侍我去罢。我认你作女儿，我再调理调理，你就出息了。” 李纨都听得如坠五里云雾中，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闹不清了。王熙凤说这里边有四五门子的事呢，四五家的事呢，可不是五个奶奶嘛，五家的事，你想王熙凤是何等人物。用周瑞家的话来说，是一万个男人也不如她，十个男人也说不过她。王熙凤的口才那绝对是第一，连王熙凤都服了，你就可想而知。下面，我们试着赏析一下这个片段，也来了解一下小红之怎样征服了“是一万个男人也不如她”的王熙凤的。 这里红玉听说，也不便分证，只得忍着气来找凤姐，到了李氏房中，果见凤姐在那里和李氏说话儿呢。红玉便上来回道：“平姐姐说，奶奶刚出来了，他就把银子收起来了，才张材家的来讨，当面称了给她拿去了。”说着将荷包递了上去，又道：“平姐姐叫回奶奶说：旺儿进来讨奶奶的示下，好往那家子去的。平姐姐就把那话按着奶奶的主意打发他去了。”（这里的奶奶，是指凤姐。）凤姐笑道：“她怎么按我的主意打发去了？”（凤姐此问，是在检查小红对交待所办之事的落实情况呢。）红玉道：“平姐姐说：我们奶奶问这里奶奶好。原是我们二爷不在家，虽然迟了两天，只管请奶奶放心。等五奶奶好些，我们奶奶还会了五奶奶来瞧奶奶呢。五奶奶前儿打发了人来说，舅奶奶带了信来了，问奶奶好，还要和这里的姑奶奶寻两丸延年神验万全丹。若有了，奶奶打发人来，只管送在我们奶奶这里。明儿有人去，就顺路给那边舅奶奶带去的。” 在回凤姐话之前，小红才刚在晴雯那里受到责难与恶毒的批评，可一点也没影响她回话凤姐，她一点也没把情绪带到工作中。 一句一句，逻辑清晰得感人，把凤姐交待她办的事情汇报得一清二楚。 这里，小红一共说了十多个奶奶，她们各有不同。 下面来了解一下小红每句话中的奶奶各代表什么意思。 第一句：我们奶奶（指：凤姐）问这里奶奶（指：那家子奶奶）好。 第二句：原是我们二爷（指贾琏）不在家，虽然迟了两天，只管请奶奶（指：那家子奶奶）放心。 第三句：等五奶奶（又一门）好些，我们奶奶（凤姐）还会（会：指结伴的意思）了五奶奶来瞧奶奶（指凤姐）。 第四句：五奶奶前儿打发人来说。 第五句：舅奶奶（又一门）带信来了，问奶奶（指凤姐）好。 第六句：还要和这里的姑奶奶（指李纨）寻两丸延年神验万全丹。 第七句：若有了，奶奶（指凤姐）打发人来，只管送我们奶奶（指舅奶奶）这里。 第八句：明儿有人去，就顺路给那边舅奶奶带去。 小红大珠小珠落玉盘，一共十多处奶奶说，让不知情的人听得晕头转向。 凤姐是知情人，一下子就听得一清二楚。 小红声口简断，干脆利落，就像一段单口相声，着实好听。 看这段文字，可知小红思维的敏捷性与逻辑性当属上乘，简明扼要一下子就击中要害，把问题说清楚。 领导就喜欢这种逻辑清晰得感人、条理分明的人，小红一下子就被王熙凤赏识并提拔重用。 而作者之所以充分表现小红的这种超凡能力，主要是为了突出后来贾府败落被抄家，王熙凤、贾宝玉等被关在狱神庙，当时呢，到狱神庙去探望王熙凤的，有茜雪、有小红，还有她的男朋友贾芸，后来呢还有刘姥姥。在脂评里面讲过，小红在后头有大得力处，那你想想看，王熙凤她们被捕，贾府抄没，在那种情况下她有胆识，而且有能力，而且肯定是一种绝对不凡的能力。那么我们从前面，小红的表现当中，就可以看出她确实有这种魄力和能力。 贾府大厦倾倒之后，能够逃过劫难的，大约就是红玉一人了。能顺应时势，但不随波逐流；能勘破世事，但不怨天尤人；能未雨绸缪，但不损害别人；她怎么样的一位奇女子，上天又怎会不一次次地眷顾于她呢？ 最后我们还回到人物的名字上来，小红叫红玉，我们想一想，《红楼梦》那么多女性当中，叫玉的有几个，宝玉、黛玉、妙玉，金陵十二钗正册的，另外就是红玉。当然了，因为这个“玉”字重了宝玉和黛玉，避讳，把这个“玉”字拿掉了，可是把“红”留下了。《红楼梦》不就是个“红”吗？“红”在文化传统里面代表少女，所谓“千红一窟”。曹雪芹把这么好的一个名字给红玉这个孩子，不是偶然的。这个反映了他对红玉这个女孩的喜爱，红玉也是有才补天而无命补天的这些少男少女之意。 二、技巧点拨：《红楼梦》人物鉴赏方法探究 我们可以通过对小红这个人物的分析摸索一些鉴赏小说人物的方法。分析鉴赏人物形象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 1. 有哪些描写？听其言，察其行，辨其思；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常见的描写方法有：语言描写，动作描写，心理描写；侧面描写，环境描写。 2. 是何样人物？ 看人物是哪一类人，有哪一类人的共性；主要还是要看这个人物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个性特点。 如：小红是一个封建贵族家庭中的下等仆人，是一个强烈的个体意识展示者，大胆的爱情追求者，成功的自我人生设计者。 3. 有什么意义？ 要看这个人物的塑造对于反映社会生活、展现时代特征、彰显小说主题有什么作用。 如，小红的塑造就有着以下各方面的作用。 表现出她的超凡的能力，肯定她为改变自身命运做出的自我努力，（野百合也可以有春天）。 反映贾府等级森严，极度奢华，暗示盛极必衰的发展规律和家庭命运走向。 反映出贾府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和由此带来的矛盾。 （答题时间：30分钟） 请你阅读红楼梦后，从众多人物中任选一个小人物，比如紫鹃，比如焦大，比如刘姥姥，进行分析点评，写一篇有关这个人物的小评论。 8195; 例文： 鉴前知后的预言家 ——焦大 焦大这个老仆，只在第七回当中的两页出现过，如果算上前头最后一行，那么就是两页零一行，总共那么千把来字，谁都忘不了这个老头。前八十回他就出场了一次，为什么？作者为什么要写这么一个小人物？这点很值得我们琢磨。 1. 揭露贾府后代忘恩负义 焦大的年纪，应当是在七十岁左右，或者是更高一点，他应该是和贾母的岁数差不多。他是贾府第一代的奴仆，当年正是焦大冒着生命危险将贾府的祖宗从死人堆里背出来，保住了性命。这才有日后贾府的百年繁华，当然从那个时候开始算的话，就不是百年了，大概是五六十年吧，从贾府开始的时候是百年。所以焦大是有恩于贾府，但是，贾府的不孝子孙，不知感恩图报，反而让这位老仆去干一些累活，你看当时派他差事是晚上，当时有很多仆人，那个台阶下面的小厮就站了好几个。焦大为什么急了？他不光是喝醉了酒，糊涂了，他觉得这个事情不公平，所以呢，他骂了宁国府大总管赖二几句，贾蓉就派人把他捆起来。 当年，焦大是好不容易弄到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不仅是把主人从死人堆里救出来，而且这半碗水，很可能也救了命了，要不然就渴死了，他自己宁可喝马尿。我们要注意，贾蓉让那些仆人把焦大捆起来，往他嘴里塞的是什么？是泥土和马粪，都是马的粪便。当年他是自己宁可喝马尿，把好不容易弄来的半碗水给主子喝，这个小小的细节就对比了贾蓉等人，这些宁国府的后代们忘恩负义，这个遭遇是多么不幸。这是焦大给我们的第一个信息。 2. 暗示当时社会是非颠倒 焦大他是在喝醉了酒的情况下，破口大骂的，因此他带有醉酒也就是带有不太清醒的特点。他说咱们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按说应该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他是喝醉了，表面上看起来他是喝醉了，说错了，说颠倒了。实际上他这个话的颠倒，作者是暗示是非被颠倒，恩仇被颠倒，所以焦大醉骂可以看作是一场非常精彩的折子戏，焦大为我们表演了一套非常好看的醉拳。 3. 通过焦大的嘴，表现作者对这个家族的没落，对这个社会的腐败的失望和焦急之情 焦大这个形象，具有某种非常重要的象征意义，我们读《红楼梦》，都会注意到，因为贾府是两门国公府，人口众多，建筑宏大，各方面的关系非常复杂，所以曹雪芹在开头这五回，对整个小说做了非常重要的基础性的介绍，做了很多铺垫，通过两个神话，通过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等等。前五回有点像什么呢？咱们现在搞一个很大的工程，先要挖地基做到几通一平，什么上水、下水、煤气、电缆、宽带都得准备好了，然后才开始盖那个建筑，前五回它起这个作用。那么前五回这个作用当中，其中有一个就是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他把宁荣二府主要是荣国府的情况，历史沿革，现在都是谁掌权，谁是什么官等等，几个主要人物都介绍，它里边有一段非常精彩的话。它说“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划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讲究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里边的东西都翻上来了。”实际上里边那些肮脏的腐朽的都已经显示出来了，这两句话可以说是非常经典的语言，是研究《红楼梦》被引用的最多的，是对曹雪芹反复强调的末世最好的概括。 然后下面，冷子兴还讲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话，“如今的儿孙近一代不如一代”，我们要注意冷子兴是干嘛的，冷子兴是京师的古董商人。我们要知道，全中国很多大城市都卖古董，都有古董店，但是哪儿的古董也没有北京的古董多。北京千年帝都，哪儿的古董商人也没有京师的古董商人水平高。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他实际上是在鉴定一个古董，这贾府宁荣二府百年老宅不也是一个大古董吗？所以冷子兴的点评具有很高的概括力和理论水平。但是因为他要介绍整个荣府，所以，他的这个鉴定和评点是比较偏重于理性的，“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一代不如一代”。 我们现在来说焦大，焦大他是出身行伍，跟随太爷出过几回兵，没有文化。他对贾府的评点偏重于感性，从他的切身体会，从他的切身感受来说的，所以他说的话都非常具体，他和冷子兴总体性概括性的点评不一样，他从切身感受，什么感受？就是不公道，你对我不公道，从这儿出发的。所以焦大那时候已经看出这个家族在没落，他说“哪里承望”，就是哪里想到，“承望”，本来是希望的，哪里想到失望了。“哪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太爷是立过大功的，是国公，仅次于王，而现在这些后代呢，生下这些畜生来，可不是“一代不如一代”嘛，所以焦大的话和冷子兴的话，在本质上是一样的，焦大这个醉骂，他具有感性的就事论事的特点。我们要注意的是什么？我刚才讲前五回，是五通一平，基础性工作，第六回开始，小说故事正式展开，焦大醉骂就发生在故事刚刚展开不久的第七回。所以焦大这个名字，我们又回到名字上来，曹雪芹在人名上下的工夫，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古今中外绝无仅有，我估计不仅空前，也绝后。焦大什么意思？焦大就是“大焦”，焦急呀，急得不得了。你们这些后代们，荣哥儿们，都畜生一代不如一代，这是小说开始的时候就表现出来的，通过焦大的嘴，就表现出人们对这个家族的没落，对这个社会的腐败的失望和焦急之情。凡是读过《红楼梦》的人谁都不会忘记这个老头。 侯晓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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