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礼赞与哲理的冥思———析雪莱《致云雀》的双重意蕴(作品赏析)

中学语文教学资源网杂文参考作品赏析 2019-07-08 手机版


本文从诗学的角度分析了雪莱《致云雀》一诗,认为它的深刻意蕴在于它对人类心灵美进行礼赞、对人生本体意义进行思考。人类的心灵在本质上是趋向美和理想的,在这个意义上, 雪莱的这首诗无愧于优秀的诗作,它以其独特的思考震撼读者心灵。

雪莱的《致云雀》为人们刻画了一个浪漫主义时代的美好的理想形象:那冲霄而上的大自 然的精灵,在天空上向人间唱着优美的歌曲。这首诗写于他创作高峰的1820年,两年后,诗人 便不幸辞世,而这首诗被人们公认为雪莱的“好诗”,连浪漫派前辈大诗人华兹华斯读后都自叹弗 如,觉得他自己写的同名的诗歌与雪莱的这首诗简直不能一比。那么,雪莱这首究竟在何种意义上成其为优秀诗作呢?本文所要探究就是这首诗深刻的意蕴。

评论好诗,我们不能满足于泛泛之论,我们需要说出好诗的“好”,究竟“好”在什么地方,这 正是读诗的困难之处,我们必须有识得好诗的慧眼。一首诗究竟是不是好诗,其重要的区别就在 于它对人生与生活的体验是否具有真正的价值。因此,评判诗的优劣,需要测一测诗对人生的体 验深度与广度,其中最为重要的是,要看诗歌是否反映了人类心灵的真相、是否表达了诗人对人 的终极关怀。好诗是好的诗人写的,要识别好诗,首先要从识别诗人开始,也许,这是识别诗歌好坏的根本。

关于诗人与诗歌之间的关系,黄灿然先生说:“这种关系,有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诗人 这个人,第二个层次是诗人这个人在揭示他的诗歌世界的过程中树立的形象也即诗人形象(不是 诗人这个人的形象),第三个层次是诗人所揭示的世界也即诗人的诗歌世界(不是诗人自己的世 界)。”在这三个层次中,“第三个层次最重要,它是一个通过诗歌建立起来的客观世界,这个世 界里,有人类心灵的真相。……第一层次的诗人是小诗人、坏诗人或第二层次和第三层次的诗人之早期阶段;第二层次的诗人是优秀诗人或杰出诗人;第三层次的诗人是大诗人。”

依此标准,雪莱是当之无愧的大诗人。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有牢固的诗人形象,另一方面,他又通过他的诗歌,譬如他的《致云雀》,创造出了有着独特魅力的丰富多彩的诗歌世界,在这个诗歌的世界里,有人类心灵的真相。

“有人类心灵的真相”,这便将着眼点指向了优秀诗作的终极意蕴,并且还进一步提出了一种 对诗歌的全新认识。有人类心灵真相的诗歌世界才是我们心仪的诗歌世界。诗不只是一种有韵律 的、有节奏的、容易朗诵的、语言精炼的文学样式;诗歌受人喜爱,也不仅在于它有着形象思维、 有意境,能给人以美感。作为诗,其最重要的内核是它应该能反映人类的心灵真相。

在诗歌中,这种表达要诉诸形象。就《致云雀》这首诗而言,人类心灵的真相是通过云雀这一形象凝聚地表 现出来的。当然,人类心灵的真相所涉及的内容非常广泛丰富,非一篇小文能述其全貌。但我们 可以窥斑知豹。譬如,好的诗歌,是美的诗歌,深层次上也好,表层次上也好,一定要有美的力 量。美的力量,是一种永恒的能振奋人心的力量,它能授人以贯通过去与未来的智慧。

《论语》载:“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孔子在这里明确指出,所谓诗,就要使人读了之后,能够贯通过去与未来。不能贯通过去与未来 者,不可以言诗。因为诗“告诸往”了,你就要能“知来者”。云雀这一形象反映的人类心灵真相的 意义,就此一端来说,也正在这里。

人类心灵的真相中必有“告诸往”而“知来者”的部分,而在《致云雀》中,这一部分就是对美好的事物的由衷的礼赞,因为人类的心灵需要美好,人类的心灵需 要有憧憬。

“像一片烈火的轻云,掠过蔚蓝的天心,永远歌唱着飞翔,飞翔着歌唱。……整个大 地和大气,响彻你婉转的歌喉,仿佛在荒凉的黑夜,从一片孤云背后,明月射出光芒, 清辉洋溢宇宙”。

在歌唱云雀的歌声中,我们听到了诗人自己的灵魂在歌唱。雪莱的歌唱,有着来自人民的 力量与来自大自然的神韵,从“永远歌唱着飞翔,飞翔着歌唱”的云雀身上,我们看到了一个昂扬 向上的、乐观不屈的、自由自在的大自然的精灵在倾诉对自然对世界的热爱,同时,也看到了一 个对人类的前途怀着充沛的信心、对人类的未来作着美好的憧憬的人在展示他的崇高的理想,在抒发着他高尚的情操;任何的艰难险阻,任何的困难压迫都不能阻止他飞翔,都不能扼止他的歌唱。

这样的乐观的歌声恰根植于人类伟大而深厚的精神之中,这样的声音以及这歌声所表达 出来的乐观的不屈服的精神,构成了一个走向自由解放的人类的形象。雪莱的诗歌有别于别的浪 漫派诗人的地方正在于此。一如云雀,雪莱年轻的生命总充溢着斗争的精神;一如云雀,他的诗 歌总营造着雪莱式的光明,他的不竭的斗争精神给人以鼓舞,他的执着的光明的信念给人以希望。 面对黑暗,他发出诅咒、揭露与抨击,他曾公开地激发英格兰人的觉醒,“英格兰的人们,凭什 么要给! 蹂躏你们的老爷们耕田种地?”

而在斗争的过程中,他又始终满怀信心地预言着未来, 他的“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的名句来得绝非偶然,是他热烈地为人类的未来呼号一生的人生观的自然流露与光辉的写照,而云雀正是他心目中具体为实现“春天”这一理想歌唱与战斗 的光辉象征。正是在这一层面上,云雀接近了人类心灵的真———对美的不懈追求与礼赞的无可 替代的价值。

雪莱精神的深处是那样一个美好的世界,一种人类共同向往的梦想。自从人类脱离愚昧走 入觉醒之途,人类心灵的深处,无时无刻不存在着一种美好的梦想,总希望在人世间建立一个理 想化的世界。当人类走出了伊甸园,知道再走不回去了,于是心中便有了“伊甸园情结”———美 好梦想的情结。中国的“桃花源”,西方的“香格里拉”———乌托邦,都是人类心灵上的美好梦想 的代码。它们对于人类而言,其意义是判然有别的:有此梦想,人类方为人类,人类的将来便总 有希望。无此梦想,人类可就等而下之———如果人类再也看不见前面有春天,再也听不到云雀 在蓝天上歌唱,这样的人类便临近了但丁笔下的地狱之门。

这正如福克纳在诺贝尔奖获奖演说中所说的:“诗人的声音不必仅仅是人类的记录,它可以 作为一个支柱,一根栋梁,帮助人类渡过难关蓬勃发展。”于是我们听到云雀的歌唱,于是我们 心中涌起诗人对生活、对人生充满希望的赞歌,这样的歌声激励着我们前行,又在征途中不断地 给我们以力量。

雪莱去世后,他的影响越来越大,甚至在20 世纪的中叶,在遥隔英国万里的中国,还有人 在模仿雪莱,写着雪莱式的诗歌。王佐良先生在《穆旦的由来与归宿》一文中回忆穆旦说:“从 南方去的我注意到这位瘦瘦的北方青年———其实他的祖籍是浙江海宁———在写诗,雪莱式的 浪漫派的诗,有着强烈的抒情气质,但也发泄着对现实的不满。”总之,近两百年来,全世界的 人们从没有淡忘过雪莱。在上一节,我们分析过,雪莱的诗不光是抒情、对现实不满,更重要的 是他的诗歌还讴歌着美。孙正聿先生说:“人是一种从不满足于既有存在,总在追求未来理想的 存在的一种存在。”

在《致云雀》这首诗中,云雀的形象就是一个理想的、美好的形象,这一形 象与19 世纪浪漫主义文学中最好的内涵相一致。法国大革命所倡导的自由、平等、博爱;德国 古典哲学如黑格尔关于在自在自为这个意义上人才是绝对的、自由的、无限的;空想社会主义者 如圣西门认为人类社会是不断进步的种种灿烂思想的光辉,都在云雀这一形象上得到了反映。

能将上述这些光辉思想熔铸在一起,需要一个熔炉,而这火焰的能量则来自诗人对人生本 体层面所作的深刻的思考。好的诗,是优秀的诗人对人生有了深广的体验之后才创作出来的。而 对人生有深广的体验,其先决条件是诗人对人生终极性关怀的品质。古苍梧先生说:“人们多以‘感时忧国’四字形容五四以来中国知识分子的情怀,大体言之,离事实不远。但也有些人却非此四 字所能概括。如鲁迅、朱光潜、陈映真的所思所感,虽也从中国文化历史与政治处境出发,惟其 深度与广度,已拓展到对人的终极关怀。鲁迅的忧思,不仅针对中国人的魂灵,而且针对世人的精神。”

雪莱对人生本体意义的终极关怀也是针对着“世人的精神”的。诗歌不是一种理论体系,不能 明晰地应对现实世界中的真正的矛盾,但却可以去感受与表达真正的矛盾。雪莱在《致云雀》一 诗中出自对人类的爱,感受了并表达了现实世界中真正的矛盾,对人生的本体意义作了深入的思 。心

雪莱的思绪明智而深刻,云雀并不是脱离现实盲目地欢乐。诗人很清醒,他知道在人生的 际涯中,和云雀的欢乐的歌声相对立,“我们最真挚的笑," 也交织着某种苦恼”诗中出现了众多 的让人读来感到无比沉重的词汇:孤独、冷漠、忧惧、幽寂、空洞、怠倦、苦闷、阴影、死亡、 痛苦、憎恨、骄傲、恐惧、流泪、哭泣等等。这些词汇作为能指,直指人间的所指,从多层面揭 示着人间严酷的现实。雪莱用欢乐的云雀的形象与严酷的现实作着鲜明的对比,并将此两者一起 构成他的诗歌世界,这样的世界就构筑在人的精神层面上,直接震撼着人的灵魂。

语言学家Bartsch在其创立的动态概念语义学中认为概念的形成基于渐增资料集合,具有动 态的集合论结构和相邻性。诗人心中构成的诗歌世界来自于矛盾而现实的世界,种种概念在动态 中形成,经“十月怀胎”,遇到云雀这样的形象或触机,便“一朝分娩”了。有了云雀,诗人的情景 记忆与情绪记忆被激活,在写作的那一刻,诗人的即时被激活的经验满足了对特定情景的表达的 需要,表达的结果形成了概念。诗人将概念固定在了诗歌文本中。

这样形成的概念无疑是真实的, 但其真实是在诗人的思维视角下的真实,有主题维量的影响,同时也有具体的地域的联结)。这 样的概念不是单一的概念组合(而是概念的多义复合体)。诗人的诗歌世界是诗人所建立的凝聚 着诗人自己思维的深度与广度的有着自己的时空内涵的相对独立的世界。它来源于诗人自己的世 界,但并不等于诗人自己的世界,而是诗人思索的结晶,这种思索是艰苦的、高尚的,充满着探 索者的智慧、洋溢着求知者的激情、回响着道德者的宣言。这些智慧、激情与道德通过诗歌的隐喻化的语言与和谐的韵律而固定下来:具像化,意境化,音乐化,从而引人步入胜景,给人以诸 多的智慧上的启示。人生是艰苦的,但又是充满希望的,这是一种对人生本体意义经过了认真的 思考后方能达到的境界,而达到这种境界,需要诗人有大智慧。有大智慧才能有这样深刻而明晰 的概念

概念的形成是一种心智活动。熊学亮先生说:“认知语言学家认为,自然语言本质上是人类 感知、认识世界,通过心智活动,将经验到的外在现实加以概念化并将其编码的结果。”好的诗 歌是诗人用他的生命、用他的心智编码的结果。而这种编码,要有一个维度或者说向度。

就《致云雀》这首诗而言,诗人对人生的本体意义所作的认真的思考,就是这首诗的维度与向度。没有这一维度与向度上的思考,这首诗就不会这样格调不凡。好的诗歌不仅表达形式格外精炼与精彩,其对人生本体意义的思考也应该格外的厚重,就像核能一样,其内核的能量才是最为巨大的。

我们听着云雀的歌唱,不禁浮想联翩,人类之所以要憧憬未来,是因为人间尚有着一如上 述的诸多的痛楚与严酷的现实惨像。雪莱在诗中向我们深刻地描绘出种种的悲哀的现实,其深层 次上的目的是教导我们要保持乐观的精神去战胜痛苦与悲哀,这无疑是很深刻的思想,也是我们 应该获取的人生教益———这也就是诗人对人生意义所作的终极性的关怀。因此,我非常喜欢诗 歌中所显示的对人生作着本体意义思考的诗句,这些诗句具有哲学探索意味。

可是,即使我们能摒弃憎恨、傲慢和恐惧,即使我们生来不会抛洒一滴眼泪,我也不知,怎能接近于你的欢愉。而这是启迪人深刻地思索人生的诗句。而读到下面的诗句我们的心灵不能不为之震撼:是醒来或是睡去,你对死的理解一定比我们凡人梦想到的更加深刻真切,否则你的乐曲音流,怎能像液态的水晶涌泻?诗人这样的诗句,既阐发着深邃的哲理又拍击着感情的浪花,他的思绪深沉,他的情感真挚。他也许是借云雀的形象与歌声来让我们思索“死”。人都有一个大限,人来自于尘土,又将复 归于尘土。云雀的歌声在启示我们:在复归于尘土之前的这一段岁月中,人不应该只着眼于要消 耗掉一些什么,而要想一想要创造些什么。诗人并不是哲学家,然而,我们在诗歌中却常能听到诗人对本体存在的歌咏与诉求。这是一种让人惊讶却又让人感觉是真实的事实。个中缘由,或许成中英先生的一段话可以对此作出解释:“世界上有两种人会走哲学探索之道。一种人是想追求宇宙的真实,想从知识上去掌握存在的真理;这种人探索哲学的动机是理性的、知性的。亚里士多德说:“哲学起源于知识惊诧。”也许就是指这种哲学冲动。另一种人是基于对人生和社会的感遇,亦即基于某种存在境遇而引发对哲学的兴趣。这种探索哲学的动机是实践的、生活的。《易系辞》中所说“作易者,其有忧患乎的“忧患”,可以说是第二种人探索哲学的因缘。两种哲学冲动可能引发两种不同的哲学:前者重知识,后者重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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