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窗》写实性报道新教育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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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以来,坊间对“问题教育”的诘问,早已追溯到“人的教育”的缺失。

起先,云南大学广西籍学生屠戮四名同窗的“马家爵事件”曝显于天下;

继而,敏感于3亿余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层面的“新情况新问题”,中共中央和中国国务院联合下文,敦促有司防止“各种消极因素”侵袭未成年人;

当下,新修订的中小学生守则和日常行为规范,张榜天下。

我们在为官方即将启动的德育行动喝彩的同时,将探询的视角放置到以纯民间方式运作的“新教育实验”,将调查的笔触延伸到以老鼠会方式诈人钱财的大学生传销客,我们不想重复日日可见的“问题教育”的现状,只希望展现新教育实验在中国的复兴,以及一群理想主义者试图从源头上救赎中国教育危机的努力。

我们将这场或可是乌托邦的实验命名为“新希望工程”,不仅在于主张“人的教育”的新教育实验,在为失学儿童找回书包的希望工程暂告结束的今天,已然是希望工程的升级产品,还在于新教育实验一边放飞中国教育的新希望,一边以爱因斯坦言犹在耳的声音警醒我们,要避免获得专业知识的学生“更像一只受过良好教育的狗,而不像一个和谐发展的人。”

      ------本刊编辑部

 

新希望工程:一场对抗教育异化的实验

 

从欧洲到美洲到中国,从陶行知到蔡元培到朱永新,被苏联教育模式和“分数教育”中断了半个多世纪的“新教育实验”,在苏州擦亮了“教育复兴”的点点星火,并以燎原之势,蔓延到中国的大半壁江山。当下,仅凭个案的成功,就宣称新教育实验决非理想主义者的乌托邦,还为时尚早。可以断定的是,作为一场对抗“教育异化”的实验,理想主义者试图从从源头上救赎中国教育危机的努力,起码可以视作以“人的教育”为旨要的“新希望工程”的剪彩仪式。

本刊主笔 章敬平 发自苏州

 

2004年4月8日,37岁的中国网民“滇南布衣”,以朝圣的姿态,登上了昆明开往苏南的火车。彼时,他业已在发自普洱的汽车上颠簸了两天两夜,再有三天三夜,他就可以达到心中的“教育圣地”。

 “滇南布衣”是一个虚拟世界的网名,与真实世界的罗民相对应。罗是云南省思茅市普洱县的一个小学校长,一个只有12个学生的小学领导人。他要以最底的差旅标准,于11日赶到苏州市下辖的张家港市,出席那个冠名“新教育实验”的研讨会。

据称,这样的研讨会他是第二次参加。此前大半年,首届新教育研讨会在同样受辖于苏州市的昆山市开锣。由于四百名与会者多为贫困地区的小学校长,一个地方官员,曾戏称“昆山会议”,乃教育界的“丐帮大会”。

来自主办单位的消息说,是次“张家港会议”,依旧染有浓郁的“丐帮大会”的色彩,所不同的是,与会的小学校长中,多了一拨教育界的“显贵”。清华大学附小、中关村一小等中国最著名的几所小学的校长,也将和罗民同天到达。

舆论认为,以纯民间方式运作的“新教育实验”,能够引领普天下数百名小学校长的登堂入室,一则在于新教育实验“人的教育”主张,二则与中国教育异化的舆情相关。

年初以来,云南大学广西籍学生屠戮四名同窗的“马家爵事件”曝显于天下,坊间对“问题教育”的诘问,追溯到“人的教育”的缺失。

此间,敏感于3亿余未成年人思想道德层面的“新情况新问题”,中共中央和中国国务院联合下文,敦促有司防止“各种消极因素”侵袭未成年人,以免少数未成年人“精神空虚,行为失范,甚至走上犯罪歧途”。

3月下旬,新修订的中小学生守则和日常行为规范,正式亮相。预示着官方的德育行动即将启动。

教育界人士称,倘若新教育实验,禁得住时间和空间的检验,将有望在另外一重意义上,成为继希望工程之后的“新希望工程”。

 

 

“教育复兴”

 

“滇南布衣”从家中出发的那一天早晨,朱永新,新教育实验的主持人,“教育在线”的“江湖盟主”,打开电脑,发现注册网民,第一次超越了50000人。

 “教育在线”,名义上是草根NGO------21世纪教育发展研究院的门户网站,实质上是新教育实验的一个平台。据称,21世纪教育发展研究院的诞生,本身就是为新教育实验准备的。

事实上,“新教育实验”并不“新”,其始作俑者亦并非朱永新。听朱谈论新教育实验的前世今生,其情形颇似欧洲的“文艺复兴”。与其说朱主持的是“新教育实验”,不如说他在操纵一个伟大的“教育复兴”。

据朱自己说,旨在推动“人的教育”的新教育实验发轫于100余年前的欧洲。彼时彼地,教育界人士,一边宣称要培养具独立精神和健康人格的人,一边相继创办了与这一价值取向相匹配的新式学校。嗣后,新教育实验缔造了自己的国际组织。一个为中国思想界所熟知的名为杜威的美国人,在充分诠释这一实验的同时完成了理论构建。

成长于徽州山村的中国教育家陶行知,将杜氏的新教育理论移植到中国早期的师范教育。接着,成名于北京大学的蔡元培先生在大学教育领域开始了进一步的身体力行。遗憾的是,“二战”和国内战争的炮火,渐渐湮灭了中国版“新教育实验”在中国版图上的践行和创新。令人扼腕的是,新教育实验并没有因为战火的熄灭,而获得新生,苏联教育模式的引进,“考试教育”的繁荣,使得“新教育实验”渐成中国教育史上的一抹记忆,只有少数教育专家才能依稀记起。

2000年前后的中国,中国学生人格扭曲的非正常现象,不断敲打着沉睡在“GDP梦想”中的中国人。从浙江的中学生徐力弑母,到中央音乐学院大学生陈果自焚,从北京14岁的男孩残忍地杀害同学的妹妹,到江苏的违纪学生砍死校长的四位亲人------一个个青少年道德危急的个案,让教育专家们一次次忆起爱因斯坦发明在《纽约时报》上的“教育声明”:他必须获得鲜明的辨别力,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道德上的善,否则,他------连同他的专业知识,就更像一只受过良好教育的狗,而不像一个和谐发展的人。

痛感人文精神远离教育的惨淡现实,朱永新决意“复兴”新教育实验。博士生导师出身的朱,以《新教育之梦》等雅俗共赏的著作,开始了舆论上的准备。作为惟一获得美国阿姆斯壮大学“2001年杰出教育家奖”的教育家,他要让理论走出书斋。

就苏州这个狭窄的场域而言,身为主管教育的副市长,朱原本可以调动各种资源,开拓他的“新教育实验”,“但他却选择了借助民间力量做课题的方式。”共青团中央机关报《中国青年报》资深教育记者谢湘感慨。

据悉,“新教育实验”为公益性实验活动,凡实验学校及个人均不交纳实验费用。课题组为申请者开列的条件,不是“硬件”而是“软件”:凡接受本实验项目主持人的教育理念,愿为实现“新教育理想”而行动的学校与个人,都可自愿参加新教育实验。

“新教育实验”的考核方式也很特殊,一所学校有多少教师上网成为一条重要的考核指标。理由是,不能上网,就不能进入“教育在线”这个平台,分享新教育实验的快乐,就成了一句空话。滇南布衣的“新教育实验”之旅,就是从一根电话线起步的。尽管他的月工资仅300余元,他依然以每月百余元的上网费,奔跑在他的“新教育实验”的苦旅上。

当下,教育在线的注册会员已逾5万,总访问量超过两百万次。“新教育实验”的空间随着时间的更迭,获得极大拓展。

由此,朱永新看到了“复兴”的一丝曙光。

 

星星之火

 

会务组预料,滇南布衣的是次旅程,应该少走些弯路。毕竟,来他们心目中的教育圣地苏州开会,于他,已是第二次了。去夏,他出席了在昆山玉峰实验学校筹办的“昆山会议”。“玉峰”是“新教育实验”播下的第一颗种子,截至今春,这第一滴星火已显燎原之势,蔓延到中国的21个省份。

2002年9月,昆山玉峰实验学校挂上了“新教育实验”的铜牌。“玉峰”是昆山方面以5000万资金缔造的一所准贵族学校,除了本地土著,还有台商子女。担心落入“问题教育”的怪圈, 2001年诞生的“玉峰”第一个申请加入“新教育实验”。校长周建华丝毫不担心依全员招聘制度从全国范围内挑选的教师,会让他的桃李们折戟于“分数教育”,他担心的是学生受不到一个完整的“人的教育”。

周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中国诸多富甲天下的城市,动辄花半个亿、一个亿造就的中小学,未能从根本上摆脱缺乏理想,缺乏人文精神的“问题教育”的困境,已然说明,“问题教育”的根源不仅仅在于缺钱。

经由几轮磋商,“玉峰”参与了展现新教育实验所有理念的“六大行动”:营造书香校园;师生共写随笔;聆听窗外声音;熟练应用双语;建设数码社区;创建特色学校。

本来,学校是可以根据各自的条件,进行单项选择的。而玉峰选择了“全部”。因为主事者信奉孕育在“六大行动”中的“新教育实验”的主要观点:无限相信学生与老师的潜力,教给学生一生有用的东西,重视精神状态倡导成功体验,强调个性发展注重特色教育,让师生与人类崇高精神对话。

《南风窗》在调查中发现,“新教育实验”主要从三个层次,塑造“全面的人”。

第一个层次,当然是学生。与“玉峰”同处一城的“柏庐小学”,将“诵读中华经典” 当作“营造书香校园”的一个手段。每周二中午,学校进行“诵读考级”。每个孩子都可以申报1至6级的考试,且依诵读篇章的多寡难易赢得不同的段位。学校的名字,是依据朱子的名字命名的。《朱子家讯》被校方列为“营造书香校园”的必读教材。2004年4月7日中午,四年级的丁晓东熟念地背诵出朱子家讯的开头:黎明即起,洒扫庭除。

经由阅读和写作,校方将精神思考的权利,还给了学生。“玉峰”初一年级的学生姜文轩,有一本装帧精美的日记集,内中对央视新闻联播的评论,对生活中阴暗面与光明面的感悟,对美伊战争和台湾大选的理解,虽不乏稚嫩之处,却透露出独立思考的能力和意趣。

第二个层次,是老师和学生的共同成长。“实验师们”认为,没有理想的老师,就没有理想的学生。受叶圣陶写“下水文”的启发,他们倡导师生共写日记或者随笔,以激发教师内在的潜能。2002年夏天,“教育在线”张贴了《朱永新成功保险公司开业启事》,投保条件:“每日三省自身,写千字文一篇。一天所见、所闻、所感、所思,皆可入文。十年后持3650篇千字文来本公司。”理赔办法:“如投保方自感十年后未能跻身成功者之列,本公司愿以一赔百,即现投万元者可成百万富翁或富婆。”

江苏盐城县数学教师张向阳是最早的投保者,他说,过去十数月,他在“教育在线”上写出数十万字的教育随笔,并在现实世界赢得诸多奖项。他在“教育在线”上的签名是:“用我的生命,擦亮新教育之梦的火花。”

昆山参与实验的一吴姓女教师,渐渐发现一个孩子频频现身于她的随笔。原来,这是一个特殊家庭酿就其特殊性格的特殊孩子。于是,她也进入到孩子的日记世界。他们将各自的善良和改变,融入到彼此的生命旅程,一个见证孩子的成长,一个见证老师的良苦用心。

第三个层次,是父母和学生和学校共同成长。2004年3月28日,华东师范大学教育系教授胡东芳博士,在苏州娄葑二小做了场专题报告:别国的父母与我们的家长——中外家教教育现象比较。“新父母学校”作为“新教育实验”中的一个子项目,由此掀起垂垂帘幕。“实验师们”强调,没有父母的成长,就没有孩子的成长。校长戴永军说,在新父母学校里,学生父母将在家教观念、家教知识、家教方法诸层面全方位受训。有学生父母表示,他们期待告别家教的随意性、情绪化。

教育在线的总斑竹储昌楼称,当下,新教育实验正式得到认证的加盟学校已近200所,主动参与实验子课题的逾百所。许多个人还开设了新教育实验班。

“教育在线”上,中国各个角落里叹息中国人文教育缺失的理想主义者们,自发地贡献自己的“一砖一瓦”。这里没有报酬,有的只是志愿者。61岁的张万祥,有过26年的班主任生涯,《德育研究》杂志的编辑,享受政府特殊津贴的退休专家,致力于“人的教育”的老先生,在教育在线上公开授徒。知晓滇南布衣的学校因缺少图书而不能参加新教育实验,网民们以罕见的真诚,在极短的时间内,为那个西南边陲的乡村小学募得“书香校园”的一切条件。

有教育界人士称,随着一拨热衷于新教育实验的最优秀教师的加盟,“教育在线”,已然是一所虚拟的师范大学。惊悉“无官方一分钱投资”者感慨,仅靠上海中锐集团8000元赞助,就能办出这样的网上工程,“委实是一种奇迹”。据了解,少数有政府背景的教育网站,每年的预算高达数百万之巨,除了登陆者稀罕外,就没有什么让人稀罕的了。

奇迹是怎么诞生的?部分受访者分析有二:教育在线搭建了新教育实验的技术平台;新教育实验把民间社会对教育的忧虑和热情激发起来。

观察人士称,中国教育积弊重重,不是大家视而不见,而是大家找不到出力气的方式,缺乏一个组织或者一个灵魂人物的引领。理想主义者朱永新的振臂一呼,适逢其时。他们的实验,是一场对抗“异化教育”的实验,是从源头上发起的针对中国教育危机的救赎。

 

可爱的是否可信

 

 “当滇南布衣和朱永新走到一起的时候,新教育实验的理想主义色彩,展现得淋漓尽致。”一位资深传媒人士说:“他们用他们的行为艺术,勾勒出这样一幅图画:一群拥有教育理想的人,聚合在一个理想的平台上,跟着一个有理想的教育家,在播种理想的路上,蹒跚前行。”

正是如此浓郁的理想主义色彩,致使新教育实验走出娘胎伊始,就在教育界乃至关心教育的人士中,划出两个阵营:“疑是派”和“坚定派”。

少数“疑是派”相信新教育实验,是可爱而不可信的。它最多只能是中国教育界的乌托邦。苏州娄葑二小门前有一块石碑,上有朱永新亲笔写就的三个字:理想园。有“疑是派”人物感叹,新教育实验只能是朱永新及其及门弟子的理想园。

2004年4月,一个农村初中的教师存留在“新教育实验”上的一则留言,被视为“疑是派”的代表性言论:我对新教育实验向往已久,可是,要在我们这样一所农村初中实施是行不通的。我们这里,仍然是踏踏实实搞应试教育,学生的分是教师的命,学生分是校长的魂。教学质量是与资金挂钩的。所以,我只能说:“新教育实验,想说爱你不容易。”

翻阅跟贴,会看到“坚定派”的回击:不能改变身边的一切,但可以塑造自己。行动起来,其实想说爱你也容易。

另有“坚定派”理性地辨析,应试教育未必就能有好分数,从诸多层面提升师生素质的新教育实验,和教学实践在大多数情况下不是一种对立关系,关键在于我们能否寻找到一个结合点、一种途径,这需要实践智慧。

《南风窗》观察到,“疑是派”的怀疑之处,在于新教育实验的“红旗”,能否插遍全中国。尽管新教育实验的点点星火,已蔓延到中国三分之二的省份。“疑是派”担心最后的成功会否仅局限于经济发达地区,和经济条件相对较好的学校。

《南风窗》调查了苏州工业园区境内三个梯次的三所学校,结果表明,这样的担忧绝非臆断。调查发现,新教育实验效果的好坏,一定程度上取决于物质条件,师资力量,以及学生素质的高低。

新城花园小学,是一所处处透露出新加坡气息的小学。校长吴云霞对《南风窗》说,新教育实验推动了学校的进步,学校的进步也佐证了新教育实验的可行性和成功性。

娄葑二小和胜蒲金光小学,虽地处苏州工业园区境内,无论是硬件设施,还是软件师资,都远逊于新城花园小学。譬如,后者的教师是以25比1的比例,挑选出来的。相应地,他们在新教育实验过程中表现出的“成果”,也远胜于前者。

然而,差别也存在于娄葑二小和金光小学之间。“娄葑”位于城乡结合部,“金光”则地处新农村。叶圣陶的名篇《多收了三五斗》就取材于半个多世纪前的“金光”所在乡镇。他们的学生,绝大多数是农民或者半农半商者的子弟,虽然教育家叶圣陶曾在附近教过小学,孩子们读书的习惯,比起“娄葑”,还是要差些。

“金光”的教员略感叹息地说,他们为建数码社区,向镇政府递交了建两个计算机房的报告,镇府暂批了一个。虽此,比起中国诸多小学来,这个拥有轿车的小学,肯定能够挤身于“先富阶层”。据悉,敦厚爱笑的朱永新在教育在线上流过一次泪。一个苏北的贫困小学的校长,曾在教育在线给他留言说,他们一直在攒钱,他们想给每个老师发一本《新教育之梦》,但攒了好长时间也未能凑足,他问:能否先赊欠三分之一,先圆了每个老师的梦?

以中国很多小学贫穷的现实为论据,“疑是派”推断,可爱的实验,或可在更大范围内遭遇“不可信”。他们宣称,一项实验的完全价值,非但在于个案的成功与否,还在于成功的个案有无大规模推广的可能。

“坚定派”认为如此论断,纯属无稽之谈。“成长”和“超越”是新教育实验的本质追求,“滇南布衣们”的自发参与,从一个侧面证实新教育实验追求的,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嫦娥的月。

由于是民间运作,政府没有一分钱投入。“疑是派”还怀疑缺乏造血功能的实验,能否走到尽头?储昌楼说,他们的项目不单不收取参与者任何费用,还给每个申请的学校免费送一块价值近百元的铜牌。他们的想法是,牌子是我们送的,你不好好做,我就摘走。迄今,新教育实验的经费来源,基本上来自朱永新个人的讲课费和稿费。“疑是派”问:仅凭朱个人的义务投入,新教育实验又能支撑到几时?

在美国,公益性项目不仅有稳定的资金支撑,支援者还可以获得一定的报酬,可是,推动新教育实验的骨干力量,除了一个教育在线的网管每月领取200元的电话费补贴,所有的人,都在理想的驱动下尽并非义务的义务。凡此,无不让“疑是派”中有MBA或者MPA教育背景的人感到前途莫测。的确,没有理想的教育走不远,然而,仅有理想是远远不够的。

至于“钱的问题”,“坚定派”中有人断言,“这是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理由是:教育在线作为中国教育界的龙头网站,孕育着巨大的商业潜能。真正的难题在于,身在官场的朱永新,不能沾染任何“铜臭”,否则日后说不清楚。

宣称新教育实验可爱不可信的声音,部分来自教育理论界。教育在线上,人们偶然会看到这样的留言:当越来越多的人参加实验的时候,实验本身的学术规范、理论构建与操作手段,就显得很重要了。可是,即便是我,反反复复看了相关书籍资料,还是不太明白这个实验在上面三个方面有什么独特之处?

学者出身的朱,当然不会轻慢理论问题,但他坚持先行动起来,在行动中研究。他在接受《南风窗》专访时,援引了管理大师德努克跟经济学家熊彼特说过的一句话,大意是:学术研究如不能改善现实生活,又有什么意义?

乐呵呵的朱,对于“疑是派”的言论并不反感,但他表示,他很坚定。每说到这里,他总是以乐观的形体语言,闪现出“办法总比困难多”的表情。

有坊间人士评论道:无论结果如何,一群理想主义者的新教育实验,在行动力困乏的当下,最起码,对坐而论道的中国知识分子群体,是一面镜子式的昭示。

 

记者手记:“新希望工程”还缺一半

本刊主笔 章敬平

新教育实验,在不足两年的时日内,赢得了极好的口碑。我愿以“新希望工程”这个概念,置评新教育实验。一定意义上,新教育实验,是中国青基会发起的希望工程的升级换代产品。希望工程的要旨,是让失学儿童找回自己的课桌,而新教育实验,则是让入学儿童找回他们的精神家园,找回那些涌动在内心深处、对应于灿烂星空的道德律令。在希望工程基本完成历史使命的当下,新教育实验,是一个当之无愧的“新希望工程”。

 

 

然而,我还是遗憾地宣称,迄今,“新希望工程”只完成了一半。仔细考察新教育实验的六大行动,内中渗透的,是“修身,治国,平天下”等传统意义上的道德修为,传承的是千古不变的礼法精神。它或可塑造出一个类同于古代社会的“完人”,却未必能锻造出一个现代社会的“公民”。原因即在于,我在对苏州部分学校的访问中,并未感受到有意识的现代公民教育的存在。新实验教育的挂牌学校,也编写了诸如《小公民在成长》的课本,不过,其内容多为爱劳动要节俭等等陈词滥调,关乎法治时代精神规则的公民教育,微乎其微。

 

 

一位先贤曾告喻晚辈后生,早1930年代初叶,中国的初中生,整整三年都要学一门公民课,用的是民营的商务印书馆编的课本。编写者简要而明确地告知学生们,什么是国家的权力,什么是政府的责任,什么叫公民,他与中国人历来说的老百姓有什么区别。遗憾的是,日本人的奴化教育和国民党的党化教育,最后迫使公民教育嘎然中断于1930年代晚期。

 

 

新教育实验,既然是对中断半个多世纪的教育实验的复兴,自然应该续接同样中断半个多世纪的公民教育。我以为,培育公民意识的民主教育,是现代教育的应有的另一半。它的意义,套用一句庸俗的老话:怎么夸张都不为过。为什么学习西方宪法几逾百年,可发展到今天的中国,还没进入真正意义上的宪政时代?公民意识的欠缺,难辞其咎。一个与现代法治格格不入的情礼传统,如何缔造匹配法治精神的宪政文化?一个残缺不全的宪政文化,又如何引领我们走入与世界宪政潮流相合拍的新时代?

鉴于此,我建议,新教育实验应增添公民教育的内容,换言之,也就是要培养人的公民意识,使在中国大地上因循守旧生活了几千年的中国人成为有现代意识的公民,有人的觉悟的公民,成为一个一个独立的、自由的、能主动追求自己的幸福、创造物质财富与精神文明的公民。

采访中,我不时叹息新教育实验对公民教育的忽略。起初,我想不通,这样的忽略,怎么会发生在朱永新和他的追随者身上?我曾粗粗浏览过朱堪称等身的教育学著作中,民主,是他作品中的常用词。“教育在线”的总斑竹李镇西,是他的博士生。由朱指导的博士论文,是一本《教育和民主》的专著。朱在该书序文中说,研讨民主与教育的话题,是一个艰难的选择,李原本可以避难就易。这个年龄与导师不相上下的及门弟子,之所以迎难而上,除却学术探险的精神追求,难道没有赋现代教育以公民教育的理想诉求?

我想,他们对公民教育的忽略,不是不晓得公民意识对新希望工程的意义,而是有意的回避。3月28日晚上,一个教育部门的底层官员,向他谈及新父母学校的进展。这是力图让家长参与到新教育实验的一项新举措,次日,首家新父母学校将于娄葑二小挂牌。对方当时说的是“新家长学校”,朱当即纠正道:家长这个词,不民主,不要用。

次日,新父母学校剪彩,朱发表了一个简短的演讲,大意是:新父母学校作为新教育实验的一个试验田,非但有利于孩子和家长一起成长,有利于学校和家庭共同发展,还有利于学校的民主管理。这些,偶然发现的一个个细节,无不表明民主教育理念早已内化到朱的精神世界。

所以,我宁愿相信部分受访者的猜测,即,新教育实验的实验师们可能存在着难以言表的苦衷。新教育实验中部分受访的老师,也同样抱憾于公民教育的阙如。他们猜测,身兼全国政协常委和副市长的朱永新,可能有自己的难处。或者,朱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后一层次的揣测,并非全无道理。因为我业已探知,朱正在和北京大学出版社筹措公民教育读本的出版事宜。“兴许,政治文明写进宪法,给了朱永新勇气和契机。”一位朱的追随者平静地说,“我们期待着‘新希望工程’尽早完成另一半。”

我心有戚戚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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