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起教师评聘这片久结的冻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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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教育资讯报     2002-11-13     记者:杨伟广 

 

     位于江苏省北部的邳州市,北接齐鲁,西依徐州,亚欧大陆桥横贯东西,京杭大运河纵穿南北。它境内土地肥沃,山川毓秀,曾一度创造出灿烂的文化,仅教育一项,自1985年起就曾在徐州市6县5区的高考中七连冠。但到了1997年,邳州的高考是徐州的倒数第一,中考成绩也比周边县区低了60分。 

     “邳州教育竟在短期内下滑到如此地步,让人难以置信。”1998年3月10日坐到邳州教育局长位置上的刘兆文在谈到当初的教育状况时,语气中透着痛心:“还不仅如此,邳州教育系统在职的教师是1.46万名,加上2000多名离退休人员,工资支出一项就超出了整个邳州共享财政支出的70%。而且在教育内部还出现了很多违法、违纪现象,一所学校因领导对一些问题处理不当,全体老师罢课3天以示抗议;教师进修学校所招的师资班,代考、替考的竟有16人之多。”怎么带好这支已经处于混乱状态的队伍让刘兆文寝食难安。 

     “而且曹文泉市长还要求我上任伊始就必须把邳州的教育抓出新起色、新特点,该从哪儿开始呢?” 

    两次取经勾画出改革的框架 

     1998年9月29日,一篇《东台市7000教师告别铁饭碗》的报道给迷雾中的刘兆文带来了一线曙光,经市委研究,由教育局、人事局、组织部、政府办公室和部分学校领导组成了教育考察组,于10月8日由副市长葛宝堂带队奔赴江苏东台。10月16日全体考察人员聚集在市教育局反刍收获,“这使我们在优化学校布局、打破‘铁饭碗’上有了一个初步框架。”但真正让刘兆文下定决心的是在去吉林长春市考察教育系统人事制度改革情况后,“那次我向徐州市教委建议,让市教委约了4位校长到长春考察,取了‘真经’一回来,我就结合我市的现状,向邳州市委、市政府写了一份详尽的改革报告。” 

     随后,一场从“1998年8月在4个乡镇试点,到1999年暑假所有学校都必须实行”的学校内部管理体制改革紧张而有序地在邳州大地上展开。 

    “现在教育的发展需要年富力强的校长!” 

     “我们的改革首先是从校长的竞聘上岗开始的。”刘兆文局长向记者介绍说,邳州各乡镇教育办公室主任和学校的一把手实行3年一轮的竞聘。“因为教育教学质量和学校内部管理的变化必须3年一个周期才能看得出来。”而校内中层干部包括副校长是2年一聘。在具体操作上有的乡镇采取了“一风吹”的办法,即所有的干部从即日起全部离任,空出职位和所有相关的人员共同进行竞聘上岗,有的是20所小学撤掉7所,于是就有近20个撤下来的校长竞聘这13个校长岗位;还有就是3所学校合并到一起,3人竞聘这一个校长职位。 

     八路镇作为试点,改革的力度很大,“我们的校长竞聘是结合全镇学校的布局调整进行的,从14人中定下4人。”八路镇教育办公室主任王成武有些激动:“很多竞聘下去的校长现在还当面说我‘推完磨杀驴吃’。但他们那种支部书记型的管理模式已经跟不上当前教育形势的发展了,现在教育的发展需要年富力强的新领导!” 

     这5位“新领导”中的一员——招贤小学的校长夏春雨回忆起当初的竞聘情景,还是有点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场亮出的分数中,我竟然是最高的!”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告诉记者,“因我不是八路镇当地人,既没钱又没势。没想到竟一竞成功。” 

     其实夏春雨的这“一竞成功”来得并不容易: 

     首先要参加竞聘演讲,当场谈出治校方略,这个成绩占40%。“参与打分的有市教委的指导小组,镇纪检书记、组织委员组成的领导组,由特级教师组成的专家组,还成立了由党员代表、工会代表、教办领导组成的教办组。而且采取当场亮分的方式。”针对《如果你竞聘上校长该怎么开展工作》这一题目,夏春雨“因突出一个‘实’字,提出一些可行性的措施,比如,竞聘成功后自己应有权力自主公开选择副手等。”他的演讲得到了评委的一致赞同。 

     “然后是笔试。内容包括与教育教学有关的常识性问题,由请来的专家统一出题、统一标准阅卷,这一项也占40%。”夏春雨的神情告诉我,他这一项考得也不错。 

     还有就是教育办全体成员、村里党与群众代表对其进行的民主测评打分,占10%;竞聘者在职期间的教学管理实效占10%的。“前一项牵扯到主观因素,所以分值低一些。”王成武主任解释说,“后一项作为工作成绩只能代表过去,不能让新领导躺在老功劳簿上。” 

     “最终选出的这几位校长平均年龄在30岁以下,那些说我‘推完磨杀驴吃’的老同志虽有情绪,但因教委派来的指导小组深入现场,镇里纪检书记做评委,司法助理做为公证员。他们的确是无话可说。” 

     对八路镇小学校长年龄的问题,刘兆文局长后来谈到了自己的看法:“就应该让这些校长把最佳的年龄、最旺盛的精力、最良好的精神状态放在领导岗位上。以往校长一干就是十年八年,套路、观念都老化了。”说到这儿,他很感慨:“我今年48岁,干了5年局长,我觉得我最佳的时光已经付出了,再让我干5年,我肯定不会有这么好的状态了。” 

     市委组织部为了配合这项工作,还从全市教育系统中招聘了12名干部,充实到全市十几所高中、完中,炮车中学的副校长许贯中就是其中的胜出者。“因为当时很多学校领导的年龄结构不合理。于是市委就在《邳州日报》上公示招聘,有100多位中层教育干部报名参加。”他回忆说。 

     通过在运河师范组织的综合文化考试,留下了36人。又经过综合能力面试,留下24人。最后通过演讲又定下他们这12人。“这都和教委的改革是一致的、配套的。”他最后说。 

    “现在中层领导根本混不下去!” 

     作为学校的中层干部,学校教务、德育、总务等各处的主任也是走的竞聘的路子。 

     “首先是按照报请教育局批准的学校编制,公示出所需的职位,再让所有够条件的老师报名,由教育局在当晚审核其资格,然后安排其进行述职竞聘演讲,评委当场打出分数(评委打分占60%)。同时让在场的所有老师针对该老师填出测评表(群众评议占40%)。活动结束后,依这两项分数的总和把高分人员报到教育局,教育局再派出考核小组到该校,针对有望竞聘成功的老师进行不低于13人的群众座谈、了解,最后确定这些岗位后进行公示。一般任期为两年,同时工作过程接受工会、教代会的监督。” 教育局沈永华副局长谈起这些程序如数家珍。 

     “现场竞聘演说的评委由教委人员、资历老的教育干部、乡镇政府干部、宣传组织纪检部门的干部、从外地请的名校长组成,人数9到11人不等。”他接着补充说。 

     炮车中学的魏健校长在谈及中层干部的重要性时打了一个很形象的比喻:“校长是手,干部是扳手,班主任是螺丝帽,学生是垫圈。校长这个手所起的作用必须通过中层干部和班主任才能把教育的效果体现在学生身上。”炮车中学从普通老师中竞聘出的中层干部有9位,原来的2位还是民选的,“这样产生的干部群众是信任的,这种竞聘给一些有志于管理工作的老师带来的震撼也是显而易见的。” 

     “我做了多年班主任,觉得有一定的管理能力,就以一种尝试的心理报名了,就当是给自己一次锻炼的机会,后来竟如愿以偿。”炮车中学的教务副主任仲崇辉对他的竞聘成功好像有点意外。而另一个竞聘成功者——政教副主任陈辉“刚听说时还感觉挺新鲜的,当时很想走上管理岗位。学校说思想上追求进步,中教一级,只要带过班主任,对管理工作有热情的,都可以参加竞聘,我就报名了。在这之前教师工作安排论资排辈。年龄得熬到份上,还得经过长时间考察、繁琐的程序才有可能走上领导岗位,这中间还可能有其他的个人因素,但现在不同了。” 

     在记者问一位刚踏上领导岗位的年轻老师按既往程序还得有多少时间他才能走上这个岗位时,他立即回答:“我可能对此丧失了信心!” 

     “以前组织任命的教育干部人浮于事,没有什么进取心。好多中层领导,30多岁的时候还有劲干,到40岁的时候提不上去就开始混了。但现在校长也有了落聘的可能,所以干好今天还得想着明天怎么干。”夏春雨发自肺腑地说,“优胜劣汰的竞争是残酷的,以传统思考指导工作的中层领导现在根本混不下去!” 

     据说在对中层干部的管理上,八路镇是由教委进行打分,最终成绩不但确定了其在全乡镇同级干部中的位次,同学校各位教干的分数总和也就确定了他们校长在全乡镇同级校长中的位次。王成武主任认为:“这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校长、干部、教师工作中无论哪一块有缺口,学校整体的成绩就上不去。这就便于学校里的协调管理,改变了中层干部以前游离于教学管理之外的现状。” 

    “那段时间我差点就趴下了!” 

     当然,教育管理部门在组织竞聘的过程中究竟遇到了多少困难,或许只有实际参与者才能真正体会得到。 

     “在1999年教改的时候,8月15日到9月5日,这半个月我们教委领导班子9人是每天晚上都开会,分析、研究当天测评或应聘的资料,经常搞到夜里11点多。”刘兆文局长说他爱人因他经常很晚回家,一次专程到教育局找他,结果因教委领导班子在楼后另一个小会议室开会,他爱人未能找到。等刘局长回家,夫妻俩吵了一晚上。“连爱人都不理解,那段时间真是内外交困,差点就趴下了。”刘兆文局长感慨万千:“今年竞聘非常激烈,我们合并了70多所小学,拿掉了75个校长,产生的问题是很多的。有时每天有一二百人到教育局讨说法,哭的、骂的都有。” 

     最大的问题来自一些从事教育管理多年的老校长:“我是上届市委任命的干部,你们凭什么把我拿下来!”还有一些校长也有工作能力和事业心、责任心,但就是干群关系搞得不好,落聘后也感觉挺委屈:“我辛辛苦苦工作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刘局长老家一个当了13年校长的本家叔叔就是这样,落聘后理直气壮地来找刘局长:“你搞的什么东西,合法不合法?我要去告你们!我做了这么多年校长,哪次成绩是在别人后面了?你现在让我这面子往哪儿搁?” 

     “一次次找得我焦头烂额,老两口几乎是天天到我家去,我一看见他们就不知怎么应付。”刘兆文局长激动起来:“虽然他是我长辈,可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相信我的竞聘指导小组。”据说这位落聘的校长后来还写了很厚的一撂材料,要到南京去告状,直到刘局长和爱人在仲秋前夕拎着月饼到他家里,费了很大劲才做通他的工作。 

     还有一位中层干部落聘后,希望教育局给他安排一个哪怕不重要的同级岗位,在遭到拒绝后,每天在下班后到刘局长家敲门,“起初我还耐心做他的工作,后来就不给他开门。当他看我每天骑着自行车上班,就每天在我上班时在门口等我,一直跟我到教育局办公室里坐着不走。” 刘局长有点恼火:“有一天他又跟着我,我有点急了,因为我那天有很多事,必须甩掉他,就在中途拐到了我岳母家,他竟然跟我到了那儿,我只好气愤地把他关在了门外。” 

     最早试点的八路镇也遇到了类似的问题。竞聘前夕,王成武主任每晚8∶30回家后得赶快插上门,拔掉电话线,“我家里的电话几乎都被打破了,托我同学的,找我亲戚的,求我爱人的;甚至还有乡镇、市里的领导给我打求情电话;还有的曾找地痞流氓恐吓我。”说到当初的竞聘,王成武主任还有点后怕:“如果没有司法公正、乡里纪检部门的参与,单凭我们来搞,还真不好收场。我一正避三邪,做到公正、公开、公平,啥说法就都没有了。” 

    “要是再落聘就砸了饭碗——被清除出教育系统。” 

     与两年一次的教育干部竞聘上岗相比,每年一回的教师全员竞聘也毫不逊色。这是记者在炮车中学采访全员竞聘情况时最真切的感受。 

     “在学校公布各学科岗位后,个人写出岗位申请,然后准备竞岗演说稿,学校会根据应聘者去年的成绩和工作能力决定是否让他得到这个职位,不合格的就属于首轮落聘。”张绍周老师介绍说。 

     宋敏老师接着补充道,“首轮落聘老师3-5天后就得参加第二次竞聘,但已不再是理想中的岗位,只能是看学校缺哪一个岗位了。” 

     “其实第一次落聘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落聘。”魏健校长后来告诉记者。首次竞聘演说是介绍上学期的工作情况和待竞的岗位,但二次竞聘时,经过三到四天的反思,应面对全体教职工从反思材料中谈出自己工作中的不足、首轮竞聘未成功的感想,然后提出自己的请求,再让全体教职工测评、评委研究。“这样一次从落聘到再次应聘的经过,对知识分子心灵是一个非常大的震动。二次竞聘再不成功就得考虑到其他周边学校去,当然要自己联系,联系不上就属于下岗了。” 

     “其实从全市教育的整体上看,我们的中学总体上师资还是不够的。作为一个乡镇,它的周边学校缺人;作为全市,周边的乡镇缺人,我们规定落聘的教师只能到周边学校去。”刘兆文局长在介绍邳州教育的状况时说,今年邳州的首轮竞聘一次下来400多,这些老师中的绝大多数在周边学校重新上岗了,“但这个岗位的取得是不容易的,对这些教师的刺激很大。按规定,落聘3个月后发70%的工资,半年后还找不到工作就发50%的工资,一年后就停发工资。要是第二年在新单位又落聘了并且找不到接收学校就有可能砸了饭碗——被清除出教育系统。” 

     “其实原来的学校不要了,到其他学校也是很难再找到工作的,谁会轻易放弃好老师呢!”张绍周老师认为现在学校间都在激烈竞争,校长管理上不去都有可能下岗,他还会要一个教学水平差的老师来拖后腿吗! 

     记者忽然想起在八路镇听到的一件事情:杨庄小学一位教师因工作懈怠,在竞聘中下岗,他满怀希望地找到在另一所小学刚竞聘上校长的胞兄,希望能跟着胞兄工作,但被断然拒绝:“作为哥哥,我同情你,但作为校长,我不能聘用你!” 这个真实的故事可谓是张绍周老师观点的最好诠释。 

    “离大批老师下岗那一天已经为时不远!” 

     还是在1998年的时候,刘兆文局长就曾提出了“一年变样,两年大增,三年挤进徐州前三名”的口号,改革几年来,邳州的教育一年一个台阶,取得了长足的发展,“还是实现了我们的预期目标的。”刘兆文局长告诉记者:“1998年邳州市本科上线人数是640人,1999年是900多人,2000年是1700多人,2001年是2100多人。到2002年,因我们高考人数少了200人,江苏省又压缩本科招生,最后本科上线是2080人。我市中考的平均成绩也比周边地区高出了40分!所以从效果上来讲,”刘局长顿了顿,以一种毋容置疑的语气说:“是教育管理内部体制改革使我们的队伍充满了活力。” 

     “而且还解决了教育机构臃肿的大问题。”沈永华副局长认为:“以前乡镇教育办干部接近10个人,现在大镇留4个,小镇留3个,全市一下砍去了300多人,都到一线竞聘上岗了。” 

     在采访中,记者了解到,现在邳州市还处在学生人数的高峰期,从总体上看,师资力量是短缺的,但小学中的学生人数已呈现出迅速缩减的趋势。刘兆文局长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在校学生总数每年都要减少3000到5000名。而且现在的学生大部分都集中在初中,当这些学生高中毕业后,我们的教师将面临着大量的过剩。再说根据省里的文件,8000名学生一所学校,全市近600所学校很快就要调整为200所。”他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1999年经过两轮竞聘最终落聘的120多人,现在有的转到了后勤,有的在第二年又重新上岗了,并没有真正丢掉饭碗。实际4年来仅辞退了80名不称职的教师,看起来虽力度不大,但离大批老师下岗那一天已经为时不远。所以我们的真正目的是在为几年后教师的真正转岗、落聘蓄势,给他敲响警钟。否则一旦几年后大批毫无思想准备的教师突然下岗,将给教育系统的安定带来很大的影响。” 

     其实不光是刘局长,几乎每一位教师都看到了这一点,所以除了工作就是拼命进修。邳州市9000名小学教师,现在已经和正在取得大专学历的已有6000名,自学到本科文凭的有1000多人。沈永华副局长由衷地感觉到:“改革给教师队伍的管理带来极大的方便!教师凝聚力强了,师资队伍稳定了,而且彻底打消了学校干部终身制的观念,也不用催着他们干了。” 

     难怪刘兆文局长在采访结束时语气坚决地告诉记者:“只要我当局长,就是难度再大,邳州教育的竞聘改革也一定要坚定不移地搞下去!”他停了停,又抬起头:“想激活水面就不能怕浪花,否则就是一潭死水;只有彻底掀起教育系统久已板结的冻土层,才能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迎来教育改革的灿烂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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